大黑沟车祸
巴里坤岳公台遗址几乎占据了王建新所有的注意力,他脑子里不停地在思考游牧聚落文化遗存和墓葬、聚落、岩画“三位一体”的分布规律。他的思考很快在马鬃山考古调查中得到了验证。
在发掘潘家庄遗址的间隙,王建新他们考察了马鬃山。
马鬃山区有3万多平方公里,辖属于肃北蒙古族自治县的一个镇。“马鬃山区过去没有发现遗址,只发现过岩画,‘二普’记载只有岩画点没有遗址。但是我们在所有的岩画点附近都发现了遗址,这也是一个规律性认识,说明岩画点附近必然存在遗址。发现遗址后撰写调查报告要记录遗址的名称,但很多遗址所在地没有地名,因为人烟稀少,总共就一千多分散的牧民,镇子里人口集中,也不过几百人而已,地理命名在这里几乎没有现实意义。带我们调查的蒙古族向导告诉我们,遗址旁边有某家牧民的冬窝子,我们就以某某牧民家冬窝子东西南北多少米为坐标来记录遗址。第一个遗址这样,第二个还是这样,发现的遗址都在牧民的冬窝子附近。近现代牧民冬窝子附近发现的遗址应该是古代冬窝子,因为冬窝子需要的生活条件和资源都一样,说明游牧民族不仅仅有墓葬遗址还有聚落遗址,这种规律很清楚,聚落遗址不是偶然出现的,包括岩画和遗址的关系也不是偶然存在的。”
2001年8月份,河西走廊西端的考古发掘工作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但随着考古调查范围的扩大,王建新对于游牧文化的认识和思考也在不断加深,在理论和方法上逐渐有了自己的创新。总体来说,王建新这一年“发掘无收获,理论有突破”,感觉瞬间进入了另一个视域和洞天。王建新觉得,这年夏天他“窥见天机了”,其实,所有的创新和灵机一动,背后都是大量的知识储备、长期的实践和不懈的思考钻研。
8月底的一天下午,考古队在安西县城整理两个月以来开展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所积累的资料和标本,安西博物馆副馆长李春元过来聊天。这位方脸高个的西北汉子,性格和他的嗓音一样敞亮。李春元1985年在瓜州东千佛洞发现了国家一级文物“八仙拐杖”,是当地卓有声望的专家。他跟王建新说,肃北大黑沟发现过岩画,自己一直想去考察,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王建新正热衷于验证自己的“三位一体”理论和游牧聚落考古的理论,当即拍板:“明天就走呗。”
第二天一大早,王建新自己驾车和李春元、赵雪野前往大黑沟。刘瑞俊、陈新儒、陈小军和丁岩则留在宾馆整理资料、打包行李——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考古队准备近两天就返回西安。
从安西县前往大黑沟,有大约280公里路程,王建新他们到达那里时已经到了正午。吃过午饭,三人前往大黑沟查看了大部分岩画并拍照记录,直到天黑才下山。赵雪野留在当地,第二天一大早,他要从这里坐火车回兰州。而王建新和李春元当天晚上就要赶回安西,因为考古队第二天就要返回西安,王建新不想耽误行程。
这是一趟疲惫之旅,副驾驶座上的李春元一上车就呼呼睡去,王建新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驱赶一天以来的劳顿和困乏。在意志与疲劳的拉锯战中,他用冷水浇头,放大音乐来提醒和支撑意志力,但疲劳还是占据了上风,意志力像燃尽的豆灯一样逐渐暗淡,大脑慢慢变得木讷和钝滞,如同车灯劈不开厚厚的黑夜,沉重的睡意终于压垮了眼睑的坚持。
突然,王建新被李春元“撞上了!”的大喊声猛地激醒——不知什么时候,李春元已经睡醒了。一时间,只见一辆载重车布满灰尘的后厢已在眼前,王建新下意识地踩下刹车,向左猛打方向。
当意识回转的时候,车已经停在道路左侧路基下的戈壁滩上了,车头向后,灯光前是阵阵烟尘和崚崚嶒嶒的石头。车的前挡风玻璃和右窗玻璃已经碎掉,看样子车子是冲下左边路基侧翻之后又弹了起来。两人惊魂未定,还好李春元并未受伤,王建新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有位过路的司机过来问了问情况,见他俩没什么问题,便驾车离去了。
然而几分钟之后,王建新就感觉身躯右侧一阵锐痛,好像被一块巨石砸中了。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30年前,那时他才18岁,刚刚中学毕业,在陕南的秦巴山里当学兵修建襄渝铁路,大锤落下时,虎口阵阵酸麻,打风枪时,脑袋里嘶鸣起尖利的疼。是的,就是那块石头,当年砸在腰上的那颗滚石,现在又砸在了身上。
他又感觉到冷,出奇地冷,是25年前他参军当了铁道兵,在格尔木的冰天雪地里修建青藏铁路时的那种冷。那冷,是从手上的伤口里钻出来的,是大风裹雪在脸庞上割出来的,是牙关打架,是浑身筛糠,是无法控制的哆嗦。
李春元扶着他下了车,让他斜靠在路基的斜坡上。他看见了站在戈壁上喘息的汽车,这不正是自己从军队转业后,在西安化工机械厂当工人时开过的那辆小车吗?
印象中,李春元拦下一辆货车,让司机将他送往安西医院。一阵巨痛涌上来,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这个病房似曾相识——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吃不饱饭,营养不良的他得了黄疸型肝炎,那时,他在病房里看书自学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恍惚之间,他又觉得这里不是病房,而是母亲任教的三十一中的那间仓库,那间把书和鸽子饲料一起堆放的仓库,他经常待在那里看书,孤独而快乐。
(未完待续)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