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

以前舅舅吃不了一点苦，除了爱吃甜品，其他的吃食也都要加白糖。炒青菜要加白糖，蒸排骨要加白糖，炸鱼块要加白糖，煲甜汤更要加上好几勺，甜得齁人。但有一种食物，就算加一罐糖，他的筷子也绝对不会去碰，那就是苦瓜。
　　苦瓜是舅舅的弱点，也成为我“惩罚”他的最佳方式。
　　舅舅就像个大孩子。儿时的我，与他的唯一区别，除了一个上幼儿园、一个上班之外，基本上我们就是最好的玩伴，有着共同的爱好：看漫画书，打游戏机。每次打游戏机，我们都会选择有双打的项目来玩。输的一方，就要满足赢的一方一个条件。只要是我赢了，都会要求他给我买漫画书或者玩具。要是他拒绝，我就会逼他吃苦瓜。
　　他吃苦瓜的动作相当利索。夹起一块，在甜浆般的汤汁上来回翻滚，放入嘴里紧闭双唇，接着就看到他挤眉弄眼紧跟喉结处使劲吞咽的动作，再狠狠地灌上一口早就预先备好在饭桌上的健力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长大些，才知道他吃苦瓜的时候，根本就不敢咀嚼而是直接咽下。因此我也一直坚信，舅舅这辈子是不可能会喜欢吃苦瓜的。
　　后来有一次，我随父母亲到医院看望舅舅生病的小女儿，我的晓表妹。中午在舅舅家吃饭，饭桌上出乎意料地摆着一盘清炒苦瓜。盘里没有其他的配菜，苦瓜出奇地翠绿，汤汁也清清爽爽的，不是从前那般黏稠似糖浆。我看见舅舅最先落筷在这盘苦瓜里，夹了一大撮猛地塞进口中，吧唧着嘴吃得很有滋味。
　　难道又放了很多白糖？我在心里嘀咕着，也夹了一块苦瓜送进嘴里。真苦啊。连我这个一直喜欢吃苦瓜的，都觉得这盘苦瓜出奇地苦。
　　舅妈说，表妹的病花费大，家里欠债不少。舅舅现在拼命打工挣钱，人容易上火，不自觉地也就喜欢上苦瓜这种能够清热解毒的食物。说话间，一大盘清炒苦瓜已经默默地进了舅舅的肚子里。
　　晓表妹走后，舅舅的苦瓜吃得更频繁。他还喜欢上了凉拌苦瓜的吃法。将苦瓜洗净后，切成薄片，在沸水中过一遍、烫一烫，随即捞起后加入蒜瓣、陈醋、盐搅拌匀称。我尝过一次，比生吃苦瓜好不了多少，清苦中还夹着辛辣与酸涩。
　　前几年，舅舅的大儿子帆，考入了深圳腾讯公司。舅舅邀亲戚们去家里做客。那天的饭桌上，佳肴琳琅满目，唯独不见舅舅爱吃的苦瓜。舅妈说，舅舅现在清闲了，也极少上火，加上胃不太好，医生说不能吃过于寒凉的食物，他也就渐渐戒掉了苦瓜。不过，有时也会想念那股滋味，他会买来两根苦瓜，任由它们变老变黄，直到熟透，将它们切开，露出像玛瑙般鲜红的瓤和籽，像燃烧了一天的落日，那么血红和辉煌。舅舅则津津有味地吃起那些苦瓜籽。我也吃过，确是清甜。
　　最近，看到一则介绍苦瓜的短文，上面有这样一句话：“苦瓜也叫半生瓜，当你觉得它好吃时，你的人生也就走完一半。”不知怎的，我想起了舅舅，他曾经是多么讨厌苦瓜。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