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里有“二分二至”之称,分别说的是春分、秋分、夏至和冬至。有趣的是,春分朝日,而秋分夕月。“分”这个会意字,是分割季节的一条界线,如今它将秋一分为二,令空气逐渐凉了下来,亦令时间逐渐缓慢下来。古人善用诗词勾勒秋之天高地迥,描摹秋山重叠,寒花散乱开。今人也风流,以多种文体与秋对话,与节气对话,这大概是我们人类敬畏生命和自然,与时间进行的一种特殊约会。
风景进入深度。
木芙蓉花似宋画,绢质的木槿花上,浮着一抹淡淡的惆怅。往昔金桂密集如鼓点,今年却迟迟不愿意开,不知道何意?也许它要将流动的香向后铺陈。
空气中隐隐传来咳嗽声,有可能是老人,有可能是小孩。我在雾气洋溢的早晨,看树叶斑驳、零落;看一个人沿街而过,看众多车辆鱼贯穿梭。秋天正在继续。远处是山林,山林陷于巨大的宁静之中。近处是坡原,坡原笼着乌沉沉的墨绿。
有时,我深感树叶的垂落,是以美的色彩,在向人们昭示着一种生命的颓废。而颓废,可能只是一种表象,叶将转化能量,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生命,替大地活着。
有时,我觉得那个沿街而过的人,就是一幅小画。她正好穿过一条深切的窄巷,穿过她自己的早晨时间。她在秋天的光影里行走,巷弄作为衬托她的背景,若是天色昏暗的傍晚时分,就会带着一种令人心境调和的旧气,像极了一个隐入尘烟的人儿,俄顷进入一部旧时的电影之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于恍惚之间获得了她无数次经过秋天的一个个横截面样的身影,她更像我。
秋分时节,大自然正用独特的色彩分割法与交错法,将万物的光芒统统敛进层层叠叠的参差视野中。有些早晨,我是在稀薄或者浓重的灰色背景下度过的。自然界的随意和零乱,向我展示了一种雨雾交融的景象。远山烟气迷蒙,脚下的灞河水发出了厚重的力量之声,水面向西北方向延伸着迅疾的波纹,让我忽然有了时间的流动之感。雨幕下凝重的灰色天空的光线与周围湿淋淋的斑斑草木的轮廓纠缠着,我在雾中,似乎能嗅到泥土、草木和雨水的芬芳。这种冷色腔调里的自然的力量,透着一股舒缓的神秘之气,深深地吸引了我。
那时,我会向更远处望去。堤岸上的事物隐隐约约,雾色营造了朦胧之美,雨将凉意和寂静散落大地,河野如流动的水墨画,在乱草纷披中动静相宜。
芦荻之花,茫茫渺渺。深咖色的蒲棒结在蒲茎上,毛茸茸的一片。一大群雀子“呼啦”一声从高处落入芦苇丛中,落叶般隐入草滩。鹭鸟在石头上相视而立,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忽然静止了一样,世间万物从容相爱、陪伴,静穆如仪。
雨落河面,荡起一层涟漪,雨中忽然传来地虫的鸣叫,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仿佛大自然给我的一些暗示。
有时,斑鸠的声音从附近郊野传来,它那“咕咕咕”的低音部分,带着辽远的穿透力,勾起人的某种旧事。
我撑着雨伞,一人伫立在灞河之滨。凝视着对面的坡原,凝视着那里的小村庄、果园和沟壑,想起了故乡,想起洋峪川的山野和小河。天气晴朗的时候,高空蓝汪汪的,树上、地上、整个村庄里都是阳光。晨光很明艳地照着洋峪川,像披上了一领新装。山坡、沟岭、流水、石桥、树林、田野、小径、房屋、庭院,都寂静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鸟禽便歇了下来,站在夜幕中的人,感觉风把地上的落叶吹起来,像是为秋天补充了一句什么很重要的话;感觉乡村一天的忙碌犹如鸟群歇下来一般,终于静谧。夜幕中的大山、树林、村庄比夜幕还黑,洋峪川的黑夜真正来临。
要是遇到阴雨天,也很美。天空灰蒙蒙的,群山、坡野、村落和树林全被雾气所吞没,四周呈现出一种极其暗淡的浅灰色,使得田园十足的乡村,充满了宁逸的意味和沉静深邃的画面感。
当我拥有了审美的时间,我便也拥有了人生的趣味。自然界自始至终,给予我的,都是美的享受。
只是,秋天了,故乡也远了。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