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铜、阳光与花岗岩的交响

文/柳笛

是个秋天的早晨。

当我来到赫尔辛基的坦佩利奥基奥教堂时，我惊愕了，这座教堂完全颠覆了

我对教堂的理解和认知。

我走过的欧洲著名的大教堂，都是以巍峨雄伟而让人瞩目，它们的共同特点就是都拥有象征天国的巨大的拱顶、高耸的钟楼以及玫瑰玻璃花窗，让人们感受到它的威严肃穆和精美厚重，让人们远远望见教堂就会产生一种虔诚的敬畏，让信徒们的每一步迈进都仿佛走向天国……

但这里却不是。

尽管离开酒店时就知道去参观教堂，可是当我从弗雷德利克卡图街走进坦佩利岩石广场时，都还没有搞清楚教堂在哪里。整个广场被一块起伏不平的巨大岩石覆盖，岩石比街道高出了六七米，顺其自然地躺卧在那里，四周环绕的是不同年代修建的建筑，完全看不到一般教堂所具有的尖顶和钟楼，只有一个直径20多米的淡蓝色圆形拱顶覆盖在岩石上面，那形态就像是外星人的飞碟悄然而落。

直到被人领到一个不起眼的入口，才知道我已经站在了教堂的大门口。没有精美的雕塑神像，没有巨大的门楣石柱，只有粗糙的未经打磨的石块堆落在巨大的岩石上，像是不经意间散落在此的巨大的玛尼堆，散发着空溟的神性。

这座教堂很微妙，在这个地堡一样用混凝土浇筑的大门里，入口被设计成隧道。穿过幽暗的隧道般的走廊，走进双层大门，便是教堂的大厅。大厅墙壁是未经任何装饰的岩石本来面目，凹凸不平，石质粗糙，如同山体采石场的现场。岩壁上每隔半米左右的距离，就有垂直于地面的钢钎凿过的痕迹，保持着开凿时的原始状态。支撑教堂上部的墙体，是用炸碎的岩石堆砌而成。浑厚的岩壁和有棱有角的石块浑然一体，构成教堂椭圆的大厅。清亮的水滴从岩缝中渗出，顺着岩壁流入地下排水槽，这种顺其自然的设计，让人感觉好像盘桓在高山峻岭。

这座教堂的与众不同，为它赢得了另一个名字“岩石教堂”。

教堂共有两层，类似于音乐厅的形式，拱卫着圣坛摆放木椅，可容纳八九百人同时做礼拜。穹顶中心是直径24米的紫铜扁平穹顶，散发着浑厚而高贵的气息。紫铜穹顶由径向混凝土梁支撑，穹顶是由一根22公里长的紫铜线环绕而成，当年是工匠们手持木榔头，一锤锤精心敲打成星海一样的模样，可谓是“千锤百炼”之作。紫铜穹顶外沿由放射状的斜梁连接在岩石上，两根斜梁之间镶嵌着透明的玻璃，数百面玻璃平面环绕成一个大天窗，阳光从高耸的圆顶底下飞瀑般泻下，使教堂大厅空间的光照极其充分。玻璃窗格从远处看去，像是一排环形的钢琴白色键盘，似乎在等待着艺术家灵巧的手弹奏出美妙的音乐。窗格的形状因岩壁墙体的高低错落而有所不同，形成了从圆顶到岩壁间的自由过渡。透过玻璃，蓝天白云清晰可见，和煦的阳光洒进教堂，带着温和的暖意，经紫铜穹顶交织反射后洒向大厅，使厅中的物件影影绰绰，与圣坛、管风琴、一排排的座椅交相辉映，勾勒出十分美妙的几何空间，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这里是紫铜、阳光与花岗岩协奏出的交响。

虽说这里裸露的岩壁和犹如琴键般的天窗浑然天成，圆润的弧度和矩形的座椅有着惊人的和谐，教堂的庄严稳重和清净崇高依然有迹可循。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教堂中心区圣坛上那尊不大的十字架，这个大厅也很难让人看出是教堂。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传统的宗教壁画，没有鬼斧神工的精美雕塑，没有色彩斑斓的玻璃彩绘，没有视觉上的凝重，没有肃穆后的压抑，一切都是那么通透豁亮，那么素朴和谐，让人感受着明快下的宁静、自然下的温暖。这样的简约而现代，这样的明快而舒朗，是我去过的数十座教堂中的个别。

教堂大厅左侧岩壁上，安装着一架巨型管风琴，由4个键盘和3001个音管组成。那些紫铜的音管，错落有致地悬挂在嶙峋的岩壁上，与岩壁的色调融为一体，它造型独特但并不怪异，它形体突出却不突兀，音管构成的箱体给这个素朴的大厅增添了一丝富丽。如今的教堂发挥着它的双重作用：一是它本原的功能，居民的礼拜场所；另一个是附加功能，民众的音乐厅。由于教堂不同凡俗的音质特征，它成为这座城市一个珍贵的音乐会场地。而这一特点的形成，是由粗糙错落的岩壁来实现的。在最初的设计中，设计师索马莱宁兄弟曾设想在石头上抹上混凝土，担心赤裸的岩壁对教会来说似乎过于激进，难以表达基督的善良、仁爱、救赎和自我约束。然而设计师的朋友们——尤其是那些指挥家和声学工程师朋友，在参观了在建的教堂后，极力阻扰设计师抹光石头的想法，向设计师保证，不平坦的表面更具有多维奇妙的声学质量，凹凸的岩壁更具有粗犷原始的自然美。这些朋友的规劝，使索马莱宁兄弟决定不做任何装饰，让石墙保持原样。当然，作为芬兰的基督教会也是包容的，他们坦然接受了这在世界上最为别出心裁的教堂。

后来的时间证明，正是这样的别出心裁，才使这座不大的教堂饮誉世界。岩石教堂建成后，连续3年荣获全欧最佳教堂建筑设计大奖。这从建筑艺术上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誉。

走出教堂的时候临近中午，北欧透明清冽的阳光照得人眯起了眼睛。我再一次回望这座沉入岩石中的教堂，看着它那阳光下淡蓝色的屋顶，宛如一汪太空中的水滴，宁静澄澈，奇异神秘。也许，这淡蓝的教堂圆顶是模拟着天外飞碟，表达着人类与宇宙文明交流的强烈愿望，也殷殷地诉说着芬兰民族世代渴望翱翔太空的梦想。

编辑：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