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一个不太在乎别人议论的人,可她今天似乎想得很多
黑妞儿出去跟牛棚里的忽大年打了个招呼,告诉他自己又变成无职无衔的群众了,这可能是老天爷有意造化,你坚持下去就会柳暗花明的。忽大年还以为她跟谁闹了别扭,可黑妞儿一句话说得他无言以对:你以为我当总指挥是想过官瘾?告诉你吧,我是为了找害小月的黑手,也更是为了你!今天我不当总指挥也是为了你!忽大年懵懵懂懂呆坐床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她,似乎咋也理不出头绪来。
她先回到了靶场试验组,想给红向东打个电话。这种可以直拨外线的电话,在基层只配备调度室和靶场组。她觉得自己还是辜负了人家的期望,上任第三天红主编就来了,要给工指的成立做一个侧记,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等以后干出名堂再宣传,可转眼工夫自己就被赶下台了。唉,当初要是不干就好了,不干也就没这些麻烦了。可是,等了好长时间,一个甜腻的女声告诉她,红主编被抽到北京的什么宣传组去了,但红主编临走留下话,让把长安工指的活动做个侧记。
呵呵,那就让主编啥时知道了叹气吧!
九十二
黑妞儿背着空空的草绿挎包,离开了战斗了十一天的指挥部,走得很急,脚步匆匆,脸上的严峻把头发都缭乱了,但走着走着嘴角便隐露出一丝自嘲来,明天上午厂前区宣传栏就会贴出告示,通告她已被解除了总指挥职务,等待她的将会是人们的疑惑和嘲讽。那个门改户、那个张大谝、那个小河南,还有那些分布在各部门的工指群众又会咋议论呢?其实她当初卷进这场风潮,多少是为了便于找到迫害小月的元凶,后来稀里糊涂被抛到了总指挥的位置上,小月的在天之灵会不会叹息呢?
唉,离开了,也就解脱了。
她本来是一个不太在乎别人议论的人,可她今天似乎想得很多,想一个人清静地走一走,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坐一坐,于是她没有返回单身大楼的宿舍,而是坐到了街坊旁边一片水塘边,看着东一簇西一簇的矢车菊,看着星光掩映下的楼宇和倒映水面的树影,心里好像敞亮起来了。是啊,天上的月亮怎么看不见了?是藏进那片云朵里了吗?其实,她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刚才那些慷慨激昂的指责,正好让她卸下了背负的包袱,一下子从心底感到轻松了,又可以天天在宿舍里懒懒地睡觉,与工友们一起按部就班地干活,在食堂漫不经心地吃菜嚼馍了。
满仓常说简单是生活的最好境界,也许有些道理呢,她坐到水塘边塄上,似想捕捉团团浮草上的幽然,想吸纳岸边甜腻的土腥。哦,黑家庄也有两个这般大小的池塘,里边的水绿油油的,漂浮着星星点点的草叶,偶尔会有鱼儿噘出嘴来呼气,但很少有人能从池里钓出鱼来,是不是家乡的鱼虾潜到水底不愿跟人打交道?当年她看见忽大年为钓不到鱼恼火,就从摊贩手里买了一条,可人家面对红烧鲤鱼吃得很香,却对买鱼人不感兴趣。俗话说人生两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他狗东西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愣是瞅着金枝玉叶不敢上,如果上了……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他也就不会跑了,即使蓄谋跑路,也会带上她一块去投奔太行山的。
不过他千不该咬人的屁股,她也万不该扬起手掌……
黑妞儿往水塘里扔了一颗石子,月光里溅起一串串水花。她那年离别黑家庄准备来古城寻人,就往村里的水塘飞漂过一颗石子,老人们说要能溅起五个涟漪,就能预测出想念的结果,她扔出的石子溅起了三个涟漪,可她还是找到了可恨的逃婚人,只是没能让溜掉的丈夫回到身边。当初她完全可以离开这座透着古董味的城市,回到醇香的黑家庄去谋生谋男人的。然而,她没有回去,反而懵懵懂懂在这座古城住了下来,还进了长安当了检验工,似乎冥冥中她怀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一天天上班下班,一天天吃饭睡觉,尽管她知道自己与忽大年重温旧梦已不可能。
但是,她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棱角分明的脸庞……所以,她为他做过五双棉鞋、十双鞋垫、两件线背心……听说那些凝结着黑妞儿心血的针线都被靳子塞到箱底了,但是黑妞儿有一次看见忽大年下车间检查,解开了前胸的扣子,露出了里边的蓝色线衣。哈哈,那是她拆了八双手套,织好后用靛蓝染成的。尽管那天忽大年路过检验台,没有刻意朝她打招呼,但黑妞儿那天高兴极了,吃饭饭香,睡觉觉甜,她觉得他能把线背心穿上,所有的忙碌纠结都值了。尤其半月前,他竟不怕被人看见,公然找到她千叮万嘱,万万不敢卷到运动里去,这家伙好像有先见之明?当初要是听他的话就好了。
(未完待续)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