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
61120190004
您的当前位置:主页 > 阅读 > 文学天地 >

爱藏钱的父亲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孙文胜 时间:2024-07-05

文/孙文胜


古人云:人无癖不可交。父亲的藏钱癖,让我伤心又生气,甚至因之感到耻辱。  

  我家男娃多,彼此相差三两岁,在长身体的年龄里,吃起饭来个个如虎狼。早上刚刚蒸了一笼屉馍馍,晚上摘下吊在屋梁上的馍笼子看,已是空空如也。这在靠工分养家的年代,实在是件焦心事。于是,娘养鸡、织布,父亲吆牛、打土坯,两人费着心思赚钱粮。虽然日子还像个烂筐一样编不圆,但毕竟努力没白费,还是像出了冬的干枝条,慢慢透出了水色。晚上,娘把卖豆芽得到的一沓毛票归整齐,递给父亲说,家,还是你当着。父亲嗯了声,接过钱就掖在裤腰里。  

  过日子需要精打细算,娘让父亲当家,是怕自己心软管不好钱。比如,哪个娃娃唠叨要吃糖,娘耐不住软磨硬泡就会给买。父亲不一样。平日里,他总爱把零钱换整钱。娘奇怪,就问:“整钱不得花开来用?”父亲说:“钱花零了方便用,就存不住了。”事实证明,父亲的理论很管用。钱入了他的手,就像“茶壶里面煮饺子——好进难出”了。  

  六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体育运动会,要求参赛者统一着白背心蓝短裤白网鞋。我和娘说想买双鞋,娘起初不答应,待到找出了三哥的白短袖,剪裁了二哥穿破的蓝裤子,就答应和我父亲说说。想不到抠门的父亲竟然点头答应了。比赛临近了,父亲还稳得像座山,不见上街或赶集。我急了就催娘,娘就催他。父亲咬着烟杆慢吞吞地说:“误不了事的。”嘴一张,浓浓地就冒出个烟团来。  

  比赛那天早上,我起床一看,屋檐下还真有双白球鞋。天色已经麻麻亮,我穿上就往学校跑。比赛项目是800米跑。我没跑多远,脚板哧溜哧溜就打滑,眼看好几个人都超前了,心一急,索性甩掉鞋子光脚板追。跌跌撞撞冲刺了个第二名,我回过头,却看见捣蛋鬼宝娃用柳枝挑着我的鞋,身边还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他们嘻嘻哈哈地哄笑着,我不顾脚出血冲过去,夺来一看,原来那双白球鞋是四哥穿烂的黄球鞋,修补后刷了一层白油漆。漆没干透,粘粘的,臭臭的,沾上灰尘像脏污的烂泥片。我又羞又恼,扭头就往家里跑。  

  回到家,母亲问了缘由,也埋怨父亲爱钱不通情理。他拧着脖子反呛说,就赛跑穿那么一小会儿,值得买双新鞋吗?男娃子要活人,早晚都该吃点苦。  

  不过事情也有例外。大哥、二哥成人早,有力气了,就开始帮父亲做活计。三哥也不闲着,下学了就学编竹筐、爪篱、牛笼嘴,成品卖给供销社,换回的零钱买学习用品。高中最后一年,他参军了。走的前夜,一家人围坐聊天熬完了一灯油。不知啥时候我睡着了,娘就把我放在了土炕上。  

  公鸡长长一声啼,睡眼迷离里,我看见父亲站在木凳上,弯腰在砖粮囤里摸索着。他掏出了两个小药瓶,拧开盖子,竟然抽出了一卷钱。啊呀呀,这地儿藏钱藏绝了,怪不得我翻箱倒柜、犄角旮旯都找不见。父亲歪着头看看四周,借着暗淡的光,蘸着唾沫数出几张票,又从我的旧作业本上扯下一页纸,窸窸窣窣包扎好,神神秘秘装进了上衣兜。咳!我们要用钱他说没有,背着我们,他却自己留着偷偷花。我气得差点要喊出了声。扑通,猫咪跳下了柜盖板,怕他发现,我捂住嘴,赶忙把头缩进了被窝里。  

  哥走的那天上午,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映得父亲脸盘额头亮堂堂的。他挺直了身子,拍着哥的肩头说:“好好干,有出息了,你的媳妇,我和你娘就不愁了。”又拍拍三哥身后娘给准备的炒面袋,要三哥一定保管好。他走得很慢,每挪一步,都好像要把时光踩在脚底下,与往日扛着犁耙、阔步向前的姿态大相径庭。三哥怕影响了队伍集结,推劝他回去,他这才无力地挥了挥粗糙的手。几天后,哥通过村小卖部打回个电话,说部队里吃不愁、喝不愁、穿不愁,炒面袋里怎么还塞着钱?  

  我为我的猜测红了脸。某个午后,父亲和娘下地了,我在粮囤里翻出了小药瓶。钱到手了,却再也没了拿走的欲望。  

  三哥当兵远在新疆,省下钱他给父亲买了件皮大衣。白毛风刮起了,雪下了半拃厚,父亲蜷缩着身子在扫羊圈。娘生气地说:“放着皮大衣你不穿,冻得像猴一样,难道要留着当老衣(关中方言,寿衣)用?”父亲说:“太重了,穿不惯。”我诧异了,说:“百十斤的粮袋您都能抡上肩,咋就穿不动一件衣呢?”父亲反问我:“穿上皮毛大氅,能起猪圈羊圈的粪土不?”我无语。  

  冬日的晚上,我在房间学写字。门“吱”一声开了,父亲把怀抱的大衣撂给我说:“穿着。腿冻坏了,我没钱看。”声音倔倔的。望着他略显佝偻的腰身,我愣是半天没回过神。  

  多年以后,我们家的日子渐渐好了些。逢年过节,我们从外面返回老家,父亲都要夸张地割好多肉。娘劝他,吃不动会放坏的。父亲刀在案板上剁得更响了,说:“长毛了也比敲空碗强。”娘背过父亲对我和哥说:“你爸疯了。往常不舍得买个荤星子,你们回来耍粗腰。上次你们走了,他怕肉坏了,吃得自己都生了病。”敢情父亲是做给我们看的。我左思右想不解其意。有年过年下大雪,父亲让我和哥陪他喝酒暖暖身。喝着喝着,他捶胸顿足骂自己无能,挣点钱舍不得花都藏起来了。他拍着桌子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别学我。该花的钱,别省着。”  

  父亲活着时没住过院,生命最后一刻,才放下了装满粪土的架子车。清理遗物时,我和哥哥在柜角、在粮囤,发现了一堆装钱的小瓶子。打开仔细看,都是我和哥哥们平常给的零花钱。妻清点后说:“爸藏的钱太久了,有一小半都作废了。”闻者忍不住都落了泪。  

  父亲藏钱就像个迷魂阵,七扭八拐后我看清了,是因为他心里有深情。


编辑:大雄

上一篇:榆林古城(6)
下一篇:没有了
 
 
文化艺术报客户端下载
 
视频
 
特别推荐
 
图片
 
网站简介| 版权声明| 我要投稿| 联系我们| 招聘启事| 陕西不良信息举报|
主管主办:陕西人民出版社 版权所有:文化艺术报 联系:whysbbjb@126.com
电话:029-89370002 法律顾问:陕西许小平律师事务所律师 徐晓云
地址:西安市曲江新区登高路1388号陕西新华出版传媒大厦A座7层
陕公网安备 61011302001015号
陕西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 029-63907152
涉企举报专区
文化艺术网网上有害信息举报 029-89370002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61120190004 陕ICP备16011134号-1
Copyright 2012-2019 文化艺术网 未经书面授权不得复制或建立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