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洁
明代倪允昌《光明藏》曰:“听瀑布,可涤蒙气。听松声,可豁烦襟。听檐雨,可止劳虑。听鸣禽,可息机营。听琴弦,可消躁念。听晨钟,可醒溃肠。听书声,可束游想。听梵音,可清尘根。”
这段话有淡疏清凉的意味。瀑布、松声、檐雨、鸣禽,乃自然之音;琴弦、晨钟、书声,乃人类之声;梵音,则是超越凡尘之上的佛音。人生七窍,是为了与万物生灵交相呼应,一定不是只停留在感官知觉,而是要打通性灵通道,彼此安生。如此,才能做到,瀑布荡涤蒙气,松声穿透烦襟,檐雨流走劳虑,鸣禽止息机营,琴弦可消躁念,晨钟可醒溃肠,书声可束游想,梵音可清尘根。从这个意义上说,倪允昌不只是在讲听觉,而是在说性灵。
这画里的天地,性灵、文化而文明。一湾流水,一道疏篱,两间瓦舍,三棵松树。树上鸟窝,有参天的古意,鸟儿飞翔着、盘旋着、繁衍着,生机勃勃、唱和不息。小桥、流水、人家,高松、低篱、茅屋,门前水光清冽,彼岸山色旖旎,人与物,物与人,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这般宁静悠然之境,不就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淡泊恬适和乐夫天命吗?诗画合一,这画就是好诗,不只好在物象背后隐藏了夕阳、流水、老屋、松树、窝巢、春禽等活泼泼的意象,以及屋内的朴素明净和依窗寄情之怀,更好在这物象之间淙淙而动的乐流。
音乐的规律与宇宙的规律是相通的,自然界本身含有音乐所具有的许多因子,诸如节奏、韵律、和谐等。庄子说“至乐无乐”,他是极懂得音乐艺术规律的人,他把整个宇宙自然、天体运行看成是完美和谐的乐曲。在庄子看来,音乐是以大自然为蓝本而被创造出来的,蓝本必定模仿于模本,自然美必定胜过人为美,无声之乐必定高于有声之乐。大道之乐源于自然之音,起于宇宙之始,人类却在与它同行的途中渐渐疏远了它。其实,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隐秘的角落,是别人探不到的森林,那里只用来培植天籁。
古语云:“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广袤的自然舞台上,序幕徐徐开启,鸟鸣、水流、风声、云影,天乐舒缓而起。这一支天籁音乐队,没有庞大的乐队,没有高级指挥,没有华丽,只有饱满的庄严,万物伴着无形而有韵的节奏各自生发,演奏着浑然天成的旋律,这神秘的声音组合被人类称作“天籁”。沉入天籁,心是柔和的、旷远的,你可以嗅到春天的气息,山谷中幽兰的清馨。
音乐对心灵的征服是彻底的。有时候,音乐对我们只是一种性灵释放的契机;更多时候,聆听音乐是我们对美的虔诚与臣服,我们必须以极低的姿态,仰望和观照另一种极致的美。读着这幅画,宛如在聆听,世界没有芜杂,没有掠夺,无须夸饰,不用炫耀。万类物动,秩序井然,该放则放,该收就收,收敛自如,张弛有度。人生最好光景,莫过如此。明代叶唐夫有一首《江村》,传达出这样恬适清逸的生活场景:
家住夕阳江上村,一湾流水绕柴门,
种来松树高于屋,借与春禽养子孙。
春天来了,天地是静的,松树是静的,房屋是静的,流水和飞鸟是动的。静的树栖息了飞的鸟,静的屋安慰了累的人,流水则渲染出远离尘嚣的空灵,优美恬静、清新自然。这个时候,最适合倾听班得瑞《森林精神》,纯净的音乐色彩,极富节奏的鼓点敲击出轻缓的韵律,像一出剧目的出场前戏,诱你深入。
当物成为物的形象,物就隐退了。语言终止之处,就是音乐的开始,没有人的世界,音乐同样鸣响。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