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昌梅
我所知道的那些茶馆,散落在一条窄窄的马路两边。茶馆里的茶并不好喝,人也基本不是为了喝茶而去。
茶馆的门面独特,卷闸门不全打开,只比人稍高一点。半开的卷闸门用一大块床单遮着,那床单上开着巨大的两朵牡丹花,永远那么娇俏,不会凋谢。在人手
摸到的地方有很多油污,彰显这家茶馆里生意还不错。进去以后,会看到一张大桌子,上面有很多花生瓜子、一个大锑壶、很多一次性杯子。
喝茶的一般是男人,他们从锑壶里把茶水倒进杯子里,一杯又一杯地喝着,一边喝一边用眼光审视周围的女人。女人则喜欢嗑瓜子,低着头,贴着耳朵,和旁边的人说话,然后发出意味深长的咯咯笑声。桌子两边各摆一个沙发,那沙发不知道被多少人坐过。海绵挣脱沙发布的束缚露出来,黄海绵又被坐黑,泛起了油光。人太多这两个沙发明显不够,有位置的地方也摆了很多塑料凳。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人站着。
茶馆左边的沙发和零散的凳子上坐的基本都是男人。他们的头梳得油光水滑,穿着宽松肥大的西装,皱皱的西服,浆洗过多次,西装里露出颜色鲜艳的汗衫,西裤也同样肥大,皮鞋擦得锃亮。女人则在右边,她们的打扮也和平时不同。脸上被抹得煞白煞白的,厚厚的唇上抹着鲜红的口红,笑时鲜红的唇瓣中间镶着黄黄的牙齿,皱纹也显现出来。走起路来,夸张的耳环会当啷响。
在我们那,茶馆主要是唱山歌的地方,山歌很大的作用在于传情,故茶馆的作用之一是相亲。左边的男人唱,右边的女人接。当男人歌词里有挑逗之词时,与男人同坐一条沙发的“兄弟”,朝对面的女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女人先是沉默不语,转而不慌不忙地回一句山歌,对面的男人会难堪不已。此时嗑瓜子的女人、喝茶的男人一齐哄堂大笑。茶馆里男女山歌的线,将他们牵于一处。姨妈目不转睛地听着盯着,时而咯咯笑,时而表情凝重。这时的我一把一把地抓桌子上的瓜子花生,先把我的两个口袋装满,然后在旁边剥瓜子,当姨妈叫我回家时,我会揣着好多瓜子仁回家。
茶馆男女,基本都是离异的。原来的家庭破碎后,他们渴望找一个伴,照顾自己,也照顾与前夫或前妻留下的孩子。茶馆飘出去的山歌声,将两个无着落、孤寂的灵魂牵引到茶馆之中,男女开口,用歌声诉说,说出血肉,又将血肉打碎,变得透明,成了以后的愿景。离异后,从农村辗转来到这个小县城,带着孩子。白天努力在工地或餐馆干活,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家,之后要给孩子做饭、洗碗、洗衣服。难得的休息时间,去茶馆,或喝茶或唱山歌,给茶馆男女一丝丝久违的甜。
树林里的那个茶馆在我心中是最特别的存在。一间单独的平房立在林子里,生意比马路边上那些茶馆还火爆,平时来唱山歌的人络绎不绝,歌声不间断地从平房里飘出来,吸引了不少孤独的男男女女。平房里时而哄然大笑,时而万籁俱寂,里面的人们都看得痴了,听得醉了。对我来说,这个茶馆的特别之处在于,里面有一个拉二胡的老头,听不太懂大人们唱山歌的我,莫名痴迷于老头拉出的二胡的声音。二胡声欢快时,仿佛林子里的叶子会因二胡声舒展开,角落里的兰也因此而开花;二胡声悲戚时,林子里更加安静,静得只有二胡的声音在林间穿梭,鸟也不愿在枝头停留。
母亲有时会哼唱几句山歌,尖细又克制的声音,会让我想起来昔日熙熙攘攘的茶馆。茶馆里面待安抚的孤寂灵魂,在山歌的抚慰下,变得平和了许多,旁观的姨妈也跟着别人的哀乐而悲喜。老人的二胡从耳边飘过,我手里不停地剥着瓜子……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