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 娟
冬日的工厂家属区里，传来远处“咚咚”的金属撞击声，悠远而又粗犷。举目四望，山峦叠嶂，伸向无尽的远方，令人产生幽思和遐想，这使我想起了一位老人，一位修鞋的老人。
这位修鞋的老人出现在家属区好多年了，我只是他的顾客之一。
一副修鞋机，一只小木凳和一个包裹着皮料等各种零碎件的塑料口袋，老人每天早上就用一根扁担，颤颤悠悠挑了这副担子，在厂里生活区的各个地方轮换着摆摊修鞋。知道他每过一段时间必来，修鞋者就等着他来小区上门服务，所以就有较稳定的客源，生意不好也不坏。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我与老人熟识起来。
好像是一次上班匆忙间路过，我把一双需要更换鞋掌的鞋子放在他的摊位前，说了声“我下班来取”，就匆匆离开。那天，等我忙完时，已经夜幕降临。我这才想起，鞋子还在鞋匠那里放着等着取呢。再看看天色，我估计鞋匠人也早走了，好在他常过来修鞋，以后取也一样。我有些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
当我路过那个他在邮局门口的摊位时，先是听到一阵隐约的哼歌声，紧接着，一个苍老而又亲切的四川口音传来，下班了吗？来取你的鞋子。
我急忙下得车来，才看清，夜色中，老人已经收了摊，只把我那双鞋放在面前，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自动取款机的门玻璃后面，不停地张望着。夜色渐浓中，他终于等到了我。
我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温热涤荡着心扉。这修鞋的老人还挺讲诚信，我心想。
也许站了很久，也许气温渐低，他装好鞋子时有点哆嗦着，瘦小的身形下脊背也驼得厉害。看上去，老人是与我六十多岁的父亲一般年纪呀，我就有些不好意思，心也有些不忍。在给了钱道过谢后，我说，晚了就不用等了，以后拿过来就是了。
老人操着一口浓浓的四川话，怕你着急，等一下也没有关系的。说着话，老人把早已收拾好的一副担子往肩膀上一搁，一手扶着肩上的担子，一手甩开，迈开了步子，边走嘴里还哼唱着一首四川民歌：
太阳出来啰喂 喜洋洋啰啷啰挑起扁担啷啷嶉 哐嶉 上山岗啰啷啰……从这以后，遇见这位老人来小区摆摊修鞋，我就主动和他打起了招呼。
慢慢地，在一次次光顾老人的鞋摊前，在老人哒哒哒飞针走线的忙碌中，我们熟识了起来。老人呼我由“女子”变作“女儿”，我也由开始对他的“师傅”的称谓，换作了“老人家”。
熟识了，我们就摆起龙门阵拉起了家常。从老人口中得知，他家在四川阆中农村，儿女都在南方打工，属于有车有房一族；家里还有老伴照料着一双上学的孙子；老家也盖起了一幢小洋楼。老人家的日子算是不错。
我知道，有着中国“吉普赛人”之称的四川人，似乎天性喜欢借着一门手艺，走南闯北四处流浪和漂泊，这在全国各地都能见到。依照修鞋老人家的条件，在农村生活也还不错；另外，他也到了该安享晚年的年纪了，为何一个人还漂泊着，在这个岁数还在外打工？不单单是地域环境使然吧，我心里疑惑着。
年尾的一个周末，我因事要加班。一早透过玻璃窗发现，外面寒风呼啸，雪花飞舞，万物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我就有些不想起床，怕受这份雪天的风寒，也感叹着生活的不易。在极不情愿地鼓了几次勇气后，才打算起床离开温暖的被窝出门。寒风中，我戴着厚厚的手套兜手缩脖地走到邮局门口时，就见修鞋的老人已经摆开了鞋担子，打算开始营业了，嘴里还哼唱着那首家乡的歌曲《太阳出来喜洋洋》:
手里拿把锣喂 开山啰啷啰不怕虎豹啷啷嶉 哐嶉 和豺狼啷啰悬岩陡坎啰喂 不稀罕啰啷啰唱起歌儿啷啷嶉 哐嶉 忙砍柴啰啷啰
老人自顾欢喜，用嘴巴模拟着歌曲里的锣鼓响器。用歌声里的喜洋洋，来布置周遭的氛围。用心中的太阳，来对抗这环境的风寒。
我在感叹之余，惊奇着他这样的天气还出摊？又有几个人出门来修鞋？也是爱钱不顾惜命了吧！我心说。
人熟了，感情也就近，说话也直也真。看着寒风中如同父亲般年纪的修鞋老人，我有些生气地对他说，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不在屋子里呆着，你还出来挣钱？
见我过来，老人用粗糙干瘦的手往脖子里套着修鞋用的皮围裙，打住了正在哼唱的歌儿，笑眯眯地说，不要紧，耍着也是耍着，闲着也是闲着，万一有人来修鞋呢。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冷，有取暖的办法，他故意地来回搓着双手，跺着双脚，又哼起了家乡歌儿的后半句：
只要我们啰喂 多勤快啰啷啰
不愁吃来啷啷嶉 哐嶉 不愁穿啰啷啰
听着这欢快励志的民歌，我先是一愣，闻言更是一怔。大雪天里，修鞋老人出摊，也不全是为了钱呀，也不单是为了一点点生计。他似乎想得更多也更远。要不然，他的行为是无法简单地归结为一个“钱”字的。勤劳和善良，也许就是这位人世间平凡如微尘的修鞋老人的本色使然。
风雪中，我被老人乐观温和的情绪所感染，似乎为此前的疑惑找到了答案，也为这位修鞋老人的人生态度而感佩。我自责起了正当盛年的自己，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为一点困难，为生活的艰辛而怨艾沮丧。
我，似乎有了更大的勇气和力量，在身后修鞋老人的歌声中，迎着风雪，勇往直前。
多年已过去。这位萍水相逢的修鞋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在小区。虽然没有告别，但每当想起他，心里就暖暖的，想起他邀请我到他家乡阆中去耍的热情，想起他寒风中忙着修鞋的单薄身影，更想起他太阳出来喜洋洋那川味十足的歌声。
关山远望，白云悠悠。老人家，回到了故乡，你，还好吗？
编辑：慕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