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咖啡屋（小小说）

老树咖啡是一个讲究情调的地方。经常来这里的，大都是些年轻人，他们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很少有孤独者独自在此消磨时光的。在朦胧的橘色灯光下，是同学朋友的，口无遮拦，嬉笑谈天；是恋人的，目光缠绵着目光，喁喁低语，偶尔出手做一个亲昵的小动作。相比之下，坐在门里左侧一张小桌旁的一个中年男人就显得相当特殊了。他坐在那儿简直像个另类。你瞧，他两眼盯着门口，喝一口咖啡，抽一口烟，而在抽第三口烟的时候，必定弹一次烟灰。他目光急切，每进来一个人，都要渴望地打量一眼，有时却又像在回避什么，匆匆把头拧到一边去。
　　这个男人坐在这里，没有谁能够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当然也没有谁一定要洞穿他的内心。不过呢，凭他的神态，你完全可以作出这样一个简单的判断：他将要约会一个人。他似乎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但他自己清楚，他必须这么等下去。
　　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中年男人有了一点变化。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仿佛春天田野上的微风，若有若无，细若游丝，飘散在咖啡屋的每一个角落。他不那么局促了，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甚至在沉稳中还有些柔和哩。就在这个时候，他站起身，迎向一个人。
　　昨晚在咖啡屋的那个中年男人现在坐在他家的午餐桌旁。他面前有一只高脚酒杯，刚刚斟满一种叫口子窖的酒。他正在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从容地等待他妻子把菜端上来。他看上去多少有些派头，微微发福却不失优雅，即便在家里，他的头发也一丝不乱、光亮整齐，就连领带也只松解到一个合适的程度。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有一定地位、非常注意生活细节的人。菜端上来了，一碟葱丝拌猪肚，一碟香椿炒鸡蛋，还有一碟蒜苔肉片。饭厅里顿时充溢着浓郁诱人的菜香味儿。这个男人看了他妻子一眼，端起酒杯慢慢咂一口，闭一闭眼，嘴里轻轻啊一声，然后很滋润地咽下去。他又看了妻子一眼，捏起筷子夹菜。他皱起眉头，他用舌头把嘴里的菜顶出来，再弄进去，咂吧咂吧嘴唇，说，今天怎么搞的？这菜太咸了。他妻子诧异地说，跟往常一样啊。这男人不满地放下筷子，把几碟菜推得离自己远远的。他不再看他妻子，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目光里有一丝不屑。
　　咖啡屋里人影憧憧，有些纷乱的感觉。音乐变成了萨克斯，它仍然无处不在，像清凉的雾水弥漫在每一个人周围。中年男人撕开一个小纸袋，为他对面女人的咖啡杯里加糖。他用中指轻轻弹几下纸袋，然后用勺子在里面搅动。他说，搅一搅就化匀了。他往后一靠，仰在椅背上。他不断微笑，但似乎有些勉强。看得出，他在回味某些事情，并且努力想使自己激动起来，可是十分明显，他的努力落空了。他就那么可笑地在那儿自我煎熬着。十点多钟的时候，他开始频频抬腕看表。对面的女人先站了起来，于是他们平静地互道再见。此前，中年男人一直是平静的，起码你所看到的外表是这个样的。然而分手之后，他突然激动得难以自抑，失魂落魄般在原地转了两圈，又把目光投向那女人的背影，久久凝望。
　　这个男人沉默地坐在饭桌边，一言不发。他妻子进厨房去了。这男人终于忍不住说，怎么会这样呢？味道不对头嘛。他妻子没有马上接腔，过了一会儿说，哦，你是指昨夜咖啡的味道吗？这个男人一怔，张了张嘴，咽下一口干唾沫。他妻子又说，哦，没什么，我不会往心上去的，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个男人眨眨眼，翻开眼皮瞪着那几碟菜。他仰脖子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重新拿起筷子。再吃，他又觉得那些菜全都好好儿的。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