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是我们的国粹，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门大学问，产生过许多艺术大师和专门家、学问家的一个行当，就连德国的戏剧大师布莱希特，也从中国的戏曲中学到了“间离效果”这种颇为现代的戏剧手法呢。但是，说来惭愧，戏曲于我，却至今仍是一门很陌生的艺术。也许是看得太少的缘故，现在仍然对生、旦、净、末，唱、念、做、打不甚了了，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回想起来，看戏的时候真还不多，记忆中似乎还没有从头到尾完整地看过一回呢。仔细算来，看戏的时期也只有两个阶段，如果那也称得上看戏的话。
第一个时期在刚上初中的时候，那是上世纪70年代之初，样板戏的天下。那种年龄正是精力过剩满世界找乐子的时候，吃了晚饭便约一杆子玩伴满城疯跑着寻场子了。在成人来说，看样板戏或还带有政治任务的色彩，在我们却只是玩耍与顽皮了。所以戏园子的大门对我们来说，显得是太过于森严了一些。我们常常没票，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在戏园子的门外打转，偶尔遇有熟悉的大人，可以凑上去被“带”进去看上一阵，但因为有玩伴还在外面，又会很快地跑出来。熬到最后，看门收票的终于疲倦，这才放我们一杆子一轰而入，但那戏却已经到了结尾，我们把这叫“拾巴巴戏”，就是拣一条戏尾巴的意思。尽管这样，那两年里却也稀里糊涂地竟学会了几本样板戏的唱词，也算是人类学习和记忆的一个奇迹吧。有人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这些人真是深得说谎三昧的，我的“看戏”就是一个证明，当然这中间免不了还伴随有“傻子”对“疯子”的那种喝彩。
第二个时期在上世纪70年代末，文化禁锢在渐渐消除，一些传统剧目也陆续恢复上演。我那时尚在农村插队，虽然对于前途已有了很多的想法，改变它却又显得十分乏力和单薄，因而常觉无聊，便会随了老乡们一同去赶那草台席棚式的场子。记得的戏目，有《三滴血》《铡美案》《火焰驹》等，但最终记住的台词唱段却只有一句半句，什么“端一盆水，拿一苗针……为什么血在盆中不粘连，不粘连”，别的什么情节一概不知。这一段看戏的经验，才让我知道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农民看戏，也正是看客之意不在戏。那戏他们是耳熟能详、出口能唱的，他们所着意看的就只是人，是唱戏的人和看戏的人；想看的戏也不是台上的戏，而是台下的戏。所以那戏场子里更多的是来往穿梭的看客，有时跑到后台掀开帷幕一角去窥那化妆间，有时挤进人群密集处闹它一闹，多的时候自己倒会弄出些意外的戏来。某位演员衣服里面的一片山水，邻村某某的衣着打扮，某人挤掉了鞋某人挤脱了裤带，场子边某家的小吃如何如何，某家的闺女什么长相，谁谁和他的相好在一起坐着……等等，很多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从这里传布，然后田间地头相当长一段时期有说不完的话题。虽然赶这样的场子看戏，常常是“没有看出什么来就走了”，但却从这经验里知道了什么叫“戏”。人在生活里活得没什么“戏”的时候，在戏台下不适于生存的时候，就会寻着去看那台上所演的人生戏剧，看着看着就会自己也生出一些“戏”来，让生活本身变得有了兴致有了滋味，也顺便就有了活头有了些意思进来。正像鲁迅在《社戏》里所记，那看戏最终的乐趣是落到了盐水煮罗汉豆上的。
常言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说白了就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吧。无论戏内戏外，都是一种人生，看戏也自是别一种人生，看得多了，也便“知了，知了”。也能吼上几嗓子发发郁积于胸的悲欢。所以到现在，我不仅不看那场子里舞台上的所谓戏，甚至是连电影也极少去看了。正如鲁迅所说，因为没有看戏的意思和机会。如果说偶尔也会吼它一吼，用北京话说，那叫“找乐”，其实“戏”也已经在里边了。
编辑：慕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