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游潭州方尽兴,醉辱杜甫了无缘
岭南山清水秀,风光旖旎,但却关山万重,天高皇帝远,可谓偏远之地。人们常常看见潭州刺史张谓、永州刺史王邕以及戴叔伦、朱遥等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到“绿天庵”来拜访,怀素成了岭南迅速升起的一颗明星。
话说张谓此时因遭朝廷审察,被免去潭州刺史已有时日,虽无案牍之劳形,却有挥之不去的烦恼。他借山水之清幽,排胸中之块垒,终日游山访友,等待澄清是非之日。
一天,闲着无事,他邀湖南观察处置使崔瓘府中的苏涣去潭州酒楼饮酒。苏涣道:“杜工部这几日也在潭州,邀了同去何如?”
张谓认识杜甫,却不知道他此时就在潭州,便道:“杜大人在此?邀了同饮甚好。”
杜甫是夏末到潭州的,以船为家。此时他年事已高,多病潦倒,有时在鱼市上摆地摊,以卖药来维持生活。苏涣敬仰杜甫已久,一天,在茶楼酒肆间听说杜甫在潭州,立即上船拜访,还把他近来写的诗朗诵给杜甫。杜甫最欣赏的是其《变律》之三:
养蚕为素丝,叶尽蚕不老。
倾筐对空林,此意向谁道。
一女不得织,万夫受其寒。
一夫不得意,四海行路难。
祸亦不在大,福亦不在先。
世路险孟门,吾徒当勉旃。
听毕,杜甫抚掌道:“苏君诗质朴无华,不求藻饰,胜于黄初(诗体之一,具有建安风格。黄初是三国魏文帝年号)诗作,真是好诗!好诗啊!”
苏涣从小练武,武艺高强,尤其善于用弩,百发百中,年轻时曾是一名强盗。蜀地被誉为天府之国,物产丰富,虽然蜀道艰险,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是有不少商贾往来于此,苏涣抢的就是他们。因他善放白弩,巴蜀商人称他为“白跖”。
随着年龄的增长,苏涣渐渐厌恶了强盗生活,于是弃恶从善,发奋读书,于764年中杨栖梧榜进士,大历初年来到了潭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湖南都团练观察处置使崔瓘府中。
苏涣的才气和豪情感化了杜甫,他俩便成了莫逆之交。苏涣要杜甫搬到自己家里去住,杜甫坚辞不去,没办法,苏涣只好到船上来会他。这段时间,有几个买药的出手阔绰,且经常来,杜甫估摸着是苏涣变着法子帮自己。
张谓和苏涣转过两条街,来到江边船上邀杜甫同去饮酒。
来到酒楼,苏涣刚进门见老朋友黄友三自斟自饮,便邀了同坐。酒过三巡,又扯到了诗词上。杜甫道:“苏老弟,昨日予君作诗一首,还没改定。”
“但吟无妨!让吾辈先睹为快。”张谓怂恿道。
黄友三道:“俺乃跑船的,不通诗文,先饮一杯为敬。”
“那更好,就此吟出,先请黄先生评判。”杜甫对黄友三说道。
黄友三身高七尺,满脸络腮胡子,一说话眼睛瞪得像铜铃。此时他身着浅棕色粗布褂,腰系深蓝色腰带,一看就是个粗人。他当年和苏涣一同当过强盗,现在也改邪归正了,此刻微呈醉态,闻听杜甫如是说,仰脖将满杯中酒一饮而尽,“叭”的一声将酒杯摔得粉碎,一把扯住杜甫领口道:“小老儿,今日与俺哥哥饮酒,是给你面子,怎欺俺不通文墨?”
杜甫是个文人,一时语塞。张谓心生厌恶,忍不住怒火,正想发作,却见苏涣站起来,未曾答言,左手抓住黄友三手掌,拇指抵其掌心,四指猛压掌背,向后猛折。黄友三立感千钧之力,手腕像断了一样。苏涣在松手的同时又是上步推肘,生生把黄友三推出五步开外摔倒在地。
“哥哥,他欺俺不通文墨!”黄友三仰在地上大喊。
“老三,不得无理!”苏涣怒不可遏。
“哥哥,士可杀不可辱!”黄友三委屈地吼道。
“你错怪了杜大人,杜大人作了诗,常吟诵予市井百姓,若能听懂即为好诗,听不懂便作修改。让你评判,是看得起你!”苏涣骂道。
“哥哥,俺是粗人,难道你不知道?哥哥这一说,俺明白了,俺错怪了杜大人。”黄友三跪行到杜甫面前诚恳地谢罪说,“杜大人,无知者无罪,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杜甫心里不快,还是将他扶起道:“只怪老朽心急,没表达清楚,不能怪你。”
张谓是一代大儒,正人君子,他知道苏涣的前世今生,见其朋友黄友三如此野蛮,忖道: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强盗终归是强盗。
见有人打架,食客争着围过来看热闹。当听清原由,又为杜甫大名所倾倒,嚷着要听诗。杜甫已无心情再吟诵了。人群中已有秀才过来,接过诗稿,朗声吟道:“序曰:苏大侍御涣,静者也,旅于江侧,不交州府之客,人事都绝久矣。肩舆江浦,忽访老夫舟楫,已而茶酒内,余请诵近诗,肯吟数首,才力素壮,辞句动人。接对明月日,忆其涌思雷出,书箧几杖之外,殷殷留金石声,赋八韵记异,亦见老夫倾倒于苏至矣。”
读完诗序,秀才又道:“听好了,诗曰:
庞公不浪出,苏氏今有之。
再闻诵新作,突过黄初诗。
乾坤几反覆,扬马宜同时。
今晨清镜中,胜食斋房芝。
余发喜却变,白间生黑丝。
昨夜舟火灭,湘娥帘外悲。
百灵未敢散,风破寒江迟。”
读完诗,众人交口称赞。黄友三不知听懂了没有,也跟着喝彩。
黄友三为自己的鲁莽而尴尬,深感自己这个粗人给大家带来了不快。此情此景,话不投机,便抱拳辞行:“诸位,俺零陵那边货紧,还要去桂州(今广西自治区桂林市),就不多停了,来日再会。”
张谓听他要去零陵,便想起了怀素,即向店家索了笔墨纸砚,给怀素修书,让他来潭州一聚。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