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呆久了,过年的感觉是越来越淡。
前几天,父亲从山东老家打电话过来,问我是否回家过年,我才想起我已有四年没回老家过年了,一时间,我竟然无语。父亲在电话的那端默默地等待着,等了好久,他“喂”的一声让我从久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回答他的话,也没有最后确定是否回去,父亲很不情愿地挂断了电话。
而故乡的年景却在我心上悠悠地荡漾开来……
一般地,过了腊月初八,就算是开始过年了。故乡安静而又清冷的夜里,开始响起一两声的爆竹,虽然很轻,很远,很疏落,但在那一双双似乎因冬天而蒙了灰尘的耳朵听来,却是异样的清脆、清晰、清新,“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样的声音绝不会打扰任何人的睡眠,父亲往往会用睡意很浓的声音念叨一句:“哟,有点儿年味了。”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三,孩子们都放假了,平日里空荡荡的街道一下子活了起来,抽转锥(陀螺)的,溜风车的,吹泥哨的,每个孩子似乎都能找到一样物件来忙乎。偏巧这天是集日,过年的各种杂耍小吃也都上市了,尽管现在压岁钱还没有到手,但是光看一看也够让人幸福的了,一边看一边心里盘算今年能挣多少压岁钱,挣了压岁钱该去买些什么东西。
送灶王爷升天是一项比较滑稽的仪式,白天从集上买来了灶王爷的画像和黏得像一团胶的灶糖,晚上煞有介事地把糖抹在灶王爷的嘴上,一边念念有词:“上天言好事,落回降吉祥。”一边就把灶王爷的画像烧掉了。从小我就想大概灶王爷不是个什么重要的大官,要不为啥敬别的神动辙就要猪头三牲,至少也要点心水果,而灶王爷一点糖、一把火就打发了呢?许多年来,也从未见灶王爷带回什么“吉祥”,我不认为是他老人家嫌给的好处少,所以不办事,大约是因为人微言轻,在天上说了也没人爱理吧!
年,一天天近了,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节的吃食:炸鱼、炸酥肉、炸丸子、舂汤圆面儿、和饺子馅儿、团豌豆黄儿、拌杂和拌儿、炒芝麻糖、花生糖、炖猪头肉、卤猪下水等等,忙得不亦乐乎,偶尔母亲也会抱怨一两句:要不是你们这些孩子,我才不忙这些事呢!我们就不解:这么忙有啥不好?天天有好吃的。渐渐地大了,在城里过年的我们不过是去超市买些现成的东西,而不愿再亲力亲为,才发现虽然避开了繁琐的劳动,但却少享受了许多过年的乐趣,于是在为我们的后代感到惋惜的同时,又对长辈往日的操劳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感激。
贴春联大概是一年里最后要做的工作了,虽然每年的内容都大同小异,但丝毫也不影响喜庆的气氛,贴上了对联,门楣再贴上一排花花绿绿的“广门笺儿”,即便是再旧的木门也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那飘摇的“广门笺儿”让人想起三春的杨柳,年,便在这崭新的灵动中来了。
最让人难忘的是那桌年夜饭,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要的就是那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欢聚一堂的劲头儿,说说今年的收获,想想明年的打算,不知不觉就会聊到很晚,而这时窗外的鞭炮声已响成一片了,那种热闹,不是亲身去体会,怕世界上最好的大手笔也难以描绘,时钟刚敲过零点,一家人便涌到院里,摆上刚刚煮好的水饺、汤圆,点起一挂长长的鞭炮,驱邪运晦气,烧上一陌黄黄的火纸,敬天地祖宗,新的一年便开始了。
虽然晚上都没有睡好,但初一的早晨,在外面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见面第一件事便是互致一声:“过年好!”小孩子就要挨家挨户地去给亲戚长辈磕头拜年,磕完头便能美滋滋地获得一小笔压岁钱,那压岁钱都是大人年前就准备好的新票儿,拿在手里,看看哪张都舍不得花,但最终还是都花掉了。有一年我带着妻子回家,妻子跟在我后面给我奶奶磕头,身体不好常年卧床的奶奶摸了半天摸出她包钱的手绢,认真地从里面挑出一张比较新的五元人民币给了我妻子,这也许是我奶奶给出的最大的一笔压岁钱,记忆中她前一次给我压岁钱是我高中毕业,可能是给了五毛钱。奶奶去世了,而那五元钱,妻子却一直留着,这件事想起来就让人不胜唏嘘。
如果说年前的走访,年礼必不可少的话,那年后的走访,你最好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三五个人谈不上几句话便相约去谁家喝酒,进门见到人家的老人便要跪下磕头,老人一边忙不迭地来扶你,一边笑容满面地念叨:“年走远了,年走远了。”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闹过了元宵,看完了花灯,这头才不磕了,酒也不喝了,年,便算真的过完了。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