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熬一碗粥

刚过完元旦，又迎来腊八。“腊八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朋友圈里，从早晨开始，不断有人晒着诱人的腊八粥，我在感慨时光匆匆的同时，盼望这一天的忙碌早早结束，也能吃上一碗香甜可口的腊八粥。

终于忙完手头的活儿，已是万家灯火时。匆匆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厨房开始熬腊八粥。大米、小米、玉米粒儿，红豆、黄豆、绿豆各抓一小把，红白萝卜、土豆、红薯、腊肉、香肠各来几片切成丁，入锅、添水、加上食盐等佐料，满满一小锅。通上电，电饭锅就自动熬煮了。

窗外，对面高楼里灯光闪烁；窗内，腊八粥的香味儿随着锅里升腾起来的热气开始在整个厨房里氤氲。我突然想起，这个腊八节，是我过的第一个没有母亲的腊八节。此刻饥肠辘辘，好想念妈妈熬的腊八粥啊。

小时候，我管腊八粥叫“稠稀饭”。打小，我都不太喜欢吃粥之类的稀饭，记忆里，小时候的腊八粥到底是什么味儿，已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腊八这一天，放学回家等我们的就是一碗酱红色的稠稀饭。母亲说，今个儿是腊八，必须要吃腊八粥的。为啥非要吃腊八粥？母亲的回答很简单：我们从小也是每到这一天都要吃腊八粥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缺衣少食的，腊八这天，家里把所有存粮都找出来，积攒到一起熬上一锅，全家人美美吃上一顿饱饭。因为，过了腊八就说明马上要过年了，预示着一年总算要熬到头啦！

等我长到刚冒出锅台高的时候，母亲就开始教我做饭。不过，熬腊八粥的时候并不多。一来大部分腊八这天，我都在上学，二来，母亲常说“紧火米汤（粥）慢火肉”，熬稀饭时要一边添火，一边搅锅。小时候都是烧柴火，这看似简单的饭，我总是做不好。一直到开始用蜂窝煤炉子了，我还时常出现把粥没熬好，锅底反倒烧糊的状况。

就这样，一年一年喝着母亲熬的腊八粥，我们长大了。有了工作、成了家的我，还是会忽视腊八这个日子，因为几乎每年腊八，都是学校工作最忙碌的那段日子。所以，只要母亲在家，都不会忘记煮好腊八粥喊我回家吃。我对母亲说：“放学后就回来，还需要给你带点什么？”她总是笑呵呵的回答：“带上你们一家三口的嘴就行了。”于是，我也奉命带着儿子和老公回娘家，一碗黏糊糊甜丝丝的腊八粥下肚，不仅驱散了凛冽的寒气，也赶走了一学期因忙碌而积攒的各种疲惫。

等妹妹也有了孩子，母亲就开始在西乡、安康两地跑。腊八这天，不管是在西乡的家里，还是在安康妹妹家里，都要煮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在我们的建议下，母亲在五谷杂粮的基础上添加了腊肉、香肠和红枣，偶尔还加一点挑过刺儿的鱼肉，熬好的粥发出略带甜腻的咸香味儿，让人馋涎欲滴，吃了一碗，还想再吃一碗。看着我们噗溜噗溜地吃完一锅腊八粥，母亲的笑容比碗里的粥还要甜。当然这种有荤腥味儿的粥母亲是一口都不尝的。我和妹妹经常笑着说，妈妈厨艺太精湛了，一口都不尝，熬出来的粥怎么那么香甜呢？母亲听了笑眯眯地回答：“这有啥难的。熬粥的时候，盐呀什么的调料不要一次加够，每次少量加一点点；等锅滚开后，就守在锅边，多搅动，这样熬出来的粥就会好吃，既不粘锅，又香甜黏稠！”

有那么些年，母亲不在家里熬腊八粥。腊八这天，母亲约上几位阿姨，一大早赶到静海寺或者铁佛寺，然后待上一天。傍晚回家的时候，她会给我捎上一碗粥：“这是我们在庙上熬的腊八粥。庙上的施粥，吃了好！”母亲是退休之后开始信佛的。在遭遇我父亲和外公相继离去的打击后，那年冬天，厄运再次向母亲袭来：她唯一的儿子、我的弟弟又出事了！为了我和妹妹，母亲强忍悲痛从鬼门关逃了出来，也从此一心侍佛。“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在茫茫人海中，苦涩、悲伤、甚至绝望，无处不在。然而在绝望中，总会有一丝希望，那丝希望叫善良。愿每个人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母亲喜欢读经书杂文，偶尔喃喃自语，“说不上，你弟弟在外面也会遇上好人哩。”她一直坚信，总有一天弟弟会回来和她团聚。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善良的母亲渐渐走出生活的阴霾，以更加善良的心对待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对母亲的虔诚，我从来不会反对。在那些个寒气袭人的腊八节，我一口一口品着母亲从庙里带回来的粥，听她给我讲在庙上的一天辛劳，聊那些在庙里熬粥、施粥、吃粥的人们，我觉得手中的这碗腊八粥别有滋味，如同一首诗——所有的期盼都融化在一碗粥里/晕开一个浓郁而温暖的笑容/跨过年，跳过月/与一个日子邂逅//昨天已在佛前打坐/往事在一片黏稠中荡漾/瘦了的岁月必将丰腴/今天，将会在腊八的浓香中/把每一个朴实真切的日子/熬成平安、健康和温馨......

去年腊八节，重病中的母亲没有忘记叮咛我熬腊八粥。她说她吃不上庙上的粥了，就吃一碗女儿熬的腊八粥吧。我和妹妹把家里所有能熬粥的素食都各加了一点，熬出一锅浓浓的腊八粥。那天正好是周末，儿子也回家看望她姥姥了。我盛了一小碗粥，儿子懂事地接过碗，端进屋里。母亲在我们的搀扶下坐起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着，咽下最后一口粥后，她缓了一口气，小声说了一句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话：“这怕是我吃的最后一顿腊八粥了。”

一晃又是一年，今年的腊八节依旧，母亲却再也熬不成腊八粥，也吃不上我们熬的腊八粥了。此刻，锅里的粥已熬好，揭开锅盖，粥香伴着热气袅袅升腾，蒙在玻璃窗上的一层雾气化作涓涓小溪簌簌而下，我的泪也如决堤的水，半年多来因忙碌而压抑的痛喷涌而出。我盛了一小碗粥，轻轻放在母亲的遗像前，然后坐在餐桌旁，就着泪水吞下一碗腊八粥。

这是我过得第一个没有母亲的腊八节。我知道，这样的腊八节我还会过很多个，我还会熬很多锅腊八粥，给我、给家人、给儿孙们。我也不会忘记，像妈妈教给我的那样，精心挑选粥料、细细添加作料，守在锅边，轻搅、慢熬，把每一年的腊八粥都熬得更香更甜！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