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山 张军峰/摄
文/吕志军
一
于丹江之畔,从团团簇簇的树木里拱地而起,凤冠山陡然地耸向半空。
我看见它挺起脖子,顶着赤红冠子,若凤昂首嘶鸣,把一城的黎明叫醒。
这嘤嘤凤鸣的一声,不仅大岭、吾都、上山、先声、大厝、美塘、祜水,冠山一峰两翼醒了,也让十里八乡的人与新鲜空气鸟语花香不期而遇。
从山脚而上,“睡美人”“猴头峰”“神龟”“擎天柱”“沉香试斧石”“冠山神猿”等奇异景观惟妙惟肖。悬崖绝壁之上古人凿就的土地洞、关帝洞、玉皇洞、佛爷洞、财神洞等十二个洞窟,其塑像浮雕也是巧夺天工。
冠山十二洞,洞洞有神灵。仁义关帝,大款财神,魁星文昌,恩爱二仙……据说老君在此炼过丹,思邈来此采过药,张伯端也从这里羽化登仙。
最有意思的是挂瓢洞。五代阳城隐士许由无意功名利禄,避乱世而隐居于凤冠山洞窟,身无长物,仅一缸一瓢一琴而已。心如止水,瓢饮充饥,抚琴放歌,年复一年。“满袖黄花风飒飒,一天碧水草萧萧。眼前世界劫灰尽,洞口白云且挂瓢。”见者问他:“君为何饮此?”答曰,“山水自然。”又问,“君为何居此?”答曰:“身外无物。”后人为了宣扬许由的清高德行,命名其所住洞穴为“挂瓢洞”。过此洞,思其志,游客纷纷在洞口挂瓢旁照相留影。
故事传说愈来愈丰满,历史积淀愈来愈厚重。游览凤冠,犹如在尘世仙界翩翩行走,观世界,知人世。窝在山里的十二个洞穴,像一口口深井,把丹凤一域的独特文化窖藏,时间越久韵味越长。
二
一群人从西安迤逦而来,正盘桓在凤冠层层石阶之上。随着日近正午和山路的延伸,个个汗湿衣衫。
“歇一会儿吧,气喘,腿软。”有人说。
“慢慢走,不要停,一停就泄了劲儿。”旁边的人答。
“一口气到山顶!”后边有人超过,“噔噔噔”地前去了。山环树罩本来没有风,硬是让他带出一缕凉意来。
一条不知名的虫从树根往上爬,骨扭骨扭到树叉,越过两朵蓬勃的木耳,在一只蝉蜕旁逗留片刻,朝树梢攀去。那只褪过壳的知了,卖力歌唱着给它鼓劲儿。虫子爬得快起来,它马上就要目睹到美丽蝉蜕的主人了。
我驻足注视着这条努力的虫子,摘了一朵木耳抿进嘴里。
有男人捡起一根树枝,折去冗余,递给身边的女人。现在爬山她多了条腿儿。女人抹抹额头的汗珠,笑了。
我也笑了。
队伍缠绕在山路上,人曝晒在阳光深处。树荫里,他们看见那些箩筐般的山洞,像是盛装下他们的汗滴和喘息。不久,从山顶俯瞰,山洞最终变成书写他们酸甜苦辣的小小省略号。
三
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自来到回,从上到下,或浅或深,我一直看见自己的影子。
“你是来爬山吗?”过二仙洞时我问他。他不回答。
“你是来看风景吗?”到药王洞我换了个话题。
他不回答。
“你是来寻找什么吗?”在挂瓢洞我穷追不舍。
他依然不回答我。
其实不止是在凤冠山,在江南、在北疆、在雪域,我无数次问过。他都没有回答过我,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结队出发,洒汗磨脚也要爬到山顶一样。凤冠山上的洞穴隐藏了一切答案,任何地域、时空也对人生的谜底秘而不宣。
我常为此痛苦不已。有哲人说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生命就是场有去无回的旅途。可是既然上苍给了我们生命和活着的历程,它总归该有自己的使命。它到底是什么?
阳光把天空渲染得晴朗湛蓝,树枝斑斓让影子若隐若现如同水墨。
猛一刹那,我看见了影子背后的自己。自己站在起起伏伏的土地上,和影子联接交融在一起,没入树荫再也分不清了。
那个爬山的人是自己吗?那个涉水的人是自己吗?那个渴盼名利的是谁?那个急欲攻心的是谁?站在高峻峰顶该怎么做?陷入险恶谷底该怎么做?
一切静默。
下山了,回首那一连串洞穴,正如我们走过的深深浅浅的脚窝,牢牢嵌扣着山体,不飘不浮,有远有近,绵连不断,与凤冠山的绿木香草和解相融,与我们走过的轨迹遥遥相随。
影子拉开来,它们恰在脚下,藏进岁月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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