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初冬时节。多年前的一个中午,我在西安建国路的一家餐馆,招待来自东北的一位作家。席间没有上酒,不是我抠门,是作家下午要参加一个会议,故婉拒上酒,我也没有客气。
与作家喝着茶,等待上菜时,我们不约而同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中,不时飘过各种花色的雨伞,伞下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或许也有“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就在这时,没有收回目光的作家,开始讲述一个浪漫的故事。
他说,有一位年轻美丽的南方女子,到东北的海滨城市大连旅游。她与接待她的东北男子,就像《廊桥遗梦》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样,短短几天时间里,两人心中便萌生了那个叫爱情的鬼怪精灵。但是,他们又必须面对分别的那一刻。当女子踏上回家的客轮,望着这个“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的女子渐行渐远,在码头上挥手告别的落寞又惆怅的男子,突发奇想,立即作出一个决定。他直奔机场,赶上了飞往女子客轮到达城市的最后一个航班。就在女子下船走出码头的那一刻,男子已经微笑着站在码头上迎候多时了。
作家停顿下来,我却等待着结局。比如“他们最终结为百年好合,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之类。虽然我知道,这有多落俗套。但是,心里总是放不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理想。
作家感觉到了我期待的目光,很不理解地说,你平时编辑小说不是很喜欢那种戛然而止、没有结局的小说结局吗?然后,他微笑中带有一丝伤感:“这个故事没有结局。激情过后,女子最终选择的还是当地的男人。因为,她觉得那里的男人做事精细周到,不会像这位东北大哥一样遇事不考虑成本。这类婚姻不是为爱情准备的,但是却可能过得踏实稳定。”
我望着作家忧郁的眼神,突然感觉,这位作家仿佛就是故事中的东北大哥。
我手术后的第三天,情况稳定了,女儿桃桃也有了闲心关注邻床26床产妇的婴儿。桃桃好生喜欢这个浓黑头发的小丫头,饶有兴致地拿着手机为这个小丫头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桃桃坐在我的病床边,边为我修剪指甲边畅想她的未来。尚未进入恋爱状态的桃桃说,她今后打算生两个可爱的孩子。我不禁要笑出声来,但是心里却像真做了两个外孙的外婆一样美滋滋的。刚想顺着她的话题讨论下去,她又变化了。她说,假如第一个是女孩,她就只生一个了。就像我只要她一个一样。
这时,加床的33床妊高症产妇,病情加重,全身的水肿已经引起了肾衰、心衰。在医生护士好一阵忙乎之后,这位产妇被转到重症监护室。她的丈夫,流着泪水为妻子收拾着东西。这对从四川来西安打工的夫妇,本已经有了一个10岁的儿子,为了这个怀孕才7个月就不得不剖腹出生的小女儿,他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小女儿出生后就在新生儿科的暖箱里没有出来,每一天要付1500元钱的医护费用,而妻子的住院费已经花掉两万多了,身体却是每况愈下,不见好转。桃桃说,她已经两次看到这位悲伤的丈夫写了欠条向一个人借来现金。
突然搬走的33床,让病房里有了短暂的宁静。桃桃感叹33床的不幸,继续着她的话题,却与先前的说法大相径庭:生孩子这么危机四伏啊,我看我还是别生了吧。
这孩子,一会儿工夫,天上地下地“忽悠”了我三次。我不接她这个话茬。虽然我不愿意过早地做外婆,但是,外婆这个角色我还是不想放过的。
傍晚,33床住进了新病友,一个年轻清秀的女子,有着时下女孩儿羡慕的身材——既骨感又丰满。女子由她的姐姐和嫂子陪同,是从延安赶来的。姐姐和嫂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个妹妹,妹妹则大观园的颦儿一般愁眉不展。姐姐和嫂子在妹妹去治疗室的时候,说起妹妹的病,不禁唉声叹气。我大概了解了,女子卵巢上长了一个八厘米大小的囊肿,医生因为考虑女子尚未生育,决定做不用开刀的腹腔镜手术。看得出三个人的心理压力都很大,生怕手术出现意外。
第二天,与女子逐渐熟了,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女子告诉我,她与我算是同行,她在报社做编辑。我过来人一样开导她,主刀医生的技术很过硬,不用担心的。但我知道,作为当事人,谁都会顾虑重重的,既想治好病又要不影响今后的生活。女子说,让她伤感的不仅是她年纪轻轻就得这种倒霉的病,还因为在半年前她发现生病时,已经定了国庆节期间结婚的未婚夫突然不再与她来往。她说,其实知道自己得了这种可能影响生育的病之后,她是真打算不拖累他,与他解除婚约的,没想到他竟然先离她而去。
夜晚,女子突然体温升高,辗转难以入眠。她可是一切都准备就绪,天明就做手术的,发烧肯定影响手术。果然,主刀医生清晨查房时,果断决定推迟手术。
女子的姐姐和嫂子清晨赶来时,既无奈又心疼地安慰着妹妹,只有耐心等待退烧后手术了。下午一点钟,女子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向对方解释说,她生病了,这几天在西安住院,即将手术。对方大概说要赶来看她,女子说,从内蒙古赶来啊?你工作忙,又路途遥远,太辛苦了不要来了。
下午五点多,女子的手机又响起,是询问女子住在哪间病房,女子刚报出床号,不多时,我们的病房里走进来一位英俊又很绅士的陕北人模样的男子,风尘仆仆直奔女子病床边,惊得女子险些从床上跳起来,笑声都带着颤抖。难道这人是从天而降吗?男子说,确实从天而降,他听到女子住院就立即赶往机场,刚巧还有航班飞西安,竟然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男子还说,进医院时,他买了鲜花,可是住院部值班老太太不让带进来。
那时刻,我们拥挤的病房突然开阔明朗了,一病房的人情绪都被传染,似乎闻到了阵阵花香。女子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感,一扫前几天的阴霾。
后来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并不是女子的那位未婚夫。
我出院时,住在加床33床的这位女子,调整到我的25床上。她还在等待着手术,那时的她,周身荡漾着兴奋和期待,不再是刚住院时的颦儿模样。
我现在不是25床病人了,回家养病的我,心里仍惦记着新25床的这个女子。她的手术是否顺利,还有,她能否续写东北作家讲述的那段浪漫故事的完美结局?
不知道。惟有祝福!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