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是性情中人,你请他写字,他未必就会给你写,有时候你没请他写,他倒会写给你。冯先生名重天下,片纸只字,往往被人奉为至宝。
第一次去芳草园看冯先生,天下着雨,去到冯先生家天已黑了,照例是坐下说话喝茶。在冯先生家左手的那个小客厅里,厅不大,东墙是书架,架上满满都是书。窗子在南边,看得见窗外那块两米多高的太湖石。北墙上挂着谭凤环画的古代仕女,像是仿陈老莲。冯先生招待客人一般都在这个小客厅。那天走的时候,外边雨还没停,是冯先生叫的出租车。
后来再去,常常会坐到冯先生的工作室里说话,冯先生的工作室在一进门右手,这间屋子比较大,会客室里边还有一间小室,放着各种书籍和画框,但那个门常关着,很少有人能进到里边去。冯先生的书案,或者也可以叫画案吧,既宽且大,案上放着很大的笔架,各种的笔,当然,还有牦牛的尾巴。冯先生的画案看上去乱却有情趣,案上有瓶,瓶里插着枯干的芦苇,有时候是枯干的荷叶和莲蓬,还有绿萝,当然,绿萝是活的,从瓶里爬出来,再慢慢爬到别处去。冯先生正在画或已经画好的画都在案子前边放着。冯先生的画有很大的气魄,冯先生笔下的瓜是自成一路,这边扫一笔,那边扫一笔,上边再两笔,功夫老到,气韵独绝。冯先生的堂号之一是“瓜饭楼”。
冯先生幼时家贫,粮不够,只好以瓜代之。所以有时候去,偶尔可以看到冯先生的案头放着一个或两个很大的南瓜,南瓜的颜色很好看,朱红,或是那种浅灰绿,都很触目好看,是人们送冯先生的,清供一样摆在那里,想必是看一阵子,然后再入厨入馔。
冯先生的堂号“瓜饭楼”很特殊,以“饭”字入斋堂号的本就不多,所以,冯先生也爱画瓜。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画。有一阵子,冯先生热衷于搞笔墨探索,直接用大红大绿画瓜,或者用大红大绿画山水,或是画大红大绿的植物,是印象派的感觉,十分特殊,是前无古人,让我于心里觉得感动,感动于冯先生艺术生命力的旺盛。冯先生的画是真正的文人画,以意取胜,笔简意不简,笔法生辣,所以耐看。画瓜的画家很多,但冯先生的瓜挂在那里有与众不同处,会让人一眼明白那就是冯先生的瓜,并不要说明。冯先生的书架亦很阔大,书架上放的更多的东西是各种古时的瓶瓶罐罐。
记得有一次随冯先生去古玩市场,冯先生的眼力真是好,几件东西一上他的手,是样样都对。若放在摊上,又往往会被人忽略掉,这就是眼力与学养。冯先生来我家,一眼就看到我案上的洒金明炉,我想送先生,但至今尚未送出,因为是家父的遗物。有一次我拿画给冯先生看,冯先生问上边的闲章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多画牡丹,用赤亭纸,勾线,胭脂白粉层层叠加,很好看。那幅画上的闲章是四个字:“好色之徒”,先生听了,像是有点不高兴,说:“章不要乱用。”
冯先生年轻的时候酒量想必很好,也善饮,他的画上就有“酒后醉写”之类的小题跋。那一次,因为我出国,有一年多没见冯先生,见到先生,无法不高兴,也是一时太高兴了,便敬先生一杯酒,冯先生一激动,一杯酒喝下去,马上就大声咳嗽起来,酒已经呛在了气管里,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冯先生也马上被送到了医院。冯先生现在已经不怎么喝酒,但他的小餐厅里放着许多好酒。有一次在冯先生那里喝小茅台,我向来不喜欢喝茅台和五粮液,一般喝酒总是要汾酒,而且是高度,但在冯先生家里喝酒,是什么酒都好!那天冯先生也喝了点。吃过饭,又上楼看书。冯先生的家里只是书多,楼上,楼下,都是书。冯先生的院子里有一株腊梅,春天会开出娇黄的花来。有一次去,在一进门的地方,两盆盆梅正在开,一红一白。
今年,我想,也许就在南边的露台上种几株南瓜,心里想着,冯先生案头的南瓜那么大,那么好看,朱红的好,灰绿色的也好,都好。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