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朋友问歌德:“你有多少财产?”歌德答:“我的产业多么美,多么广,多么宽!时间是我的财产,我的田地是时间。”
时间是财产?田地是时间?在一些人脑海里,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可能呢?时间若是财产,能像房屋一样出售吗?时间若等同田地,能像房屋一样出租吗?财产如金银首饰,有钱就能置办,戴在身上就可以炫富,时间能吗?田地上不但能盖起豪宅美屋,而且能种出奇花异草,时间能吗?一个人只要活着,一呼一吸间,就是时间,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人只要长寿,时间不求而有,也可谓富有。常识可能人人生而知之:人可能缺少房屋、田地和金钱,但绝不会缺少时间,否则地球村就没有贫困户了。
或以为歌德豪情,或以为歌德煽情,或以为歌德矫情,恐怕很少有人以为歌德道出的恰恰是人生实情。人都是活着,但活着和活着大异其趣,其差别在于怎样活着,活着干什么。有人说:“人生在世,吃喝俩字。”那时间就是吃喝。有人说:“人活着就为了快乐!”那时间就是快乐。有人说:“健康才是财富!”这么说时间就是健康。这说,那说,都不无道理,也都值得推敲,更值得玩味。人不吃不喝了,还活什么呢?早晚都快乐,时间就与快乐黏糊,黏一辈子,求之不得。吃喝不愁,优哉游哉,早晚都跳广场舞,病不上身,把时间都交给长命百岁了,还要时间干什么呢?
有道是“道不同不足为谋”。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的。不能说吃喝玩乐就是玩物丧志,不能说养花遛鸟就是胸无大志,不能说拈花惹草就是缺乏斗志。人各有志,关键还是那个“志”!“有志者,事竟成”,玩物丧志,丧的应该是此志;树雄心,立壮志,养花遛鸟与此志背道而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与拈花惹草不沾边儿。志在吃喝玩乐,也罢,只要不坐吃山空;志在养花遛鸟,也罢,只要衣食无忧;志在拈花惹草,也罢,只要自己愿意,别人也管不着。
一个人这样活,一个人那样活,都是活自己。莫论高低,莫言贵贱,莫道是非。蚂蚁上树,那是蚂蚁的志趣,莫管它为了什么;青蛙聒噪,不聒噪就不是青蛙了;屎壳郎滚屎蛋儿,天生就好那个,且由它吧。蜂儿把时间都给蜜了,蚕儿把时间都给丝了,留给自己的,能说是财产吗?都造福人类了。不让猫逮老鼠了,猫就养尊处优了;不让狗看家护院了,狗就变成闺中宠物了。对猫狗来说,时间不就这样吗?否则,还想怎样呢?还能怎样呢?一些人吧,依此类推可也!
只能说在歌德心里,时间就是财产,时间就是田地。他是诗人,得吟诗呀;他是作家,得创作呀。作家靠作品说话,更靠作品养活自个儿;作品得靠自己创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想大获丰收,那就只能“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了。显而易见,时间于歌德而言,绝非可有可无。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是和尚,不是歌德。《葛兹》《浮士德》《少年维特之烦恼》等都不是西风吹来的,而是歌德用时间换来的。他的声名,他的文学成就,都是时间所赐。是时间给了他无垠的田地,让他可以放手耕耘;是时间给了他无尽的财产,让他的名字和他的作品一直被后世看重。这样的田地,这样的财产,一般人能拥有吗?养蛐蛐的,只能收获蛐蛐;爱闲谝的,只能收获悠闲;爱吃喝的,自然也只能收获美味佳肴。各有所得,也算是一种天公地道。
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话:“时间就是生命。无端地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是无异于谋财害命的。”这话与歌德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个“别人”须自己认领,对号入座。是歌德,视时间为生命、为财产,岂愿意被“空耗”?不是歌德,大家彼此,你情我愿,就不好说是“空耗”了。歌德的另一句话也可为此作注:“善于利用时间的人,永远能找到充裕的时间。”“善于”,再加上情愿,一生或能积累一笔歌德式财产。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