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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娟:岩兰花开

来源:文学陕军 作者:杜文娟 时间:2020-06-03


杜文娟《岩兰花开——汶川大地震幸存者生存状况调查》由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汶川大地震幸存者生存状况调查,记录了汶川地震12年来,幸存者怀着坚韧与乐观砥砺前行,志愿者带着共情与理解相随相伴。一起用勤劳的双手建设美丽家园,薪火相传,见证历史,创造历史。 本书是作者11年来与灾难的平等对话,是对震区万千生命关注的结晶。写一部正史给当代,以文献文学的形式呈现给世界和自己,作者亦终于与之达成和解。

文學陝軍:文娟老师您好,流着眼泪祝贺您的新书《岩兰花开》出版。这确实是一部不忍卒读的书——汶川大地震过去12年了,您重返汶川,再次见到勇敢求生的幸存者,听他们讲述这12年的生命历程,令人泪目,久久不能释怀。但又想一目十行地读下去,心里有一个念想:“他们,还好吗?内心安妥吗?”文娟老师,12年过去了,他们可好?您,2008年5月12日地震后第五天就出发去震区采访,12年后重返震区的您,好着吗?

杜文娟:首先感谢您的阅读。的确,这是一部不忍卒读的书,这个结论是所有接触过这部作品的读者、编辑、评论家的观点。有的读者看后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有的嚎啕大哭,打给我电话的时候还呜呜咽咽;有的好多年不联系,终于打听到我,传达他们的悲伤;还有的质问我,轰轰烈烈的灾后重建早已结束,灾民住进了新房,学生从帐篷教室到板房教室,到现在的高端防震教室。重度伤残人员有的在家休养,有的常年生活在康复中心,有护理,有补助,衣食无忧,其乐融融。为什么不关注政府对灾民的救助,广大灾民的感恩之情,而专挑边缘人边缘事写呢。当然,也有人说,这部作品敢于直面残酷的现实,是一部绕不开的灾难之书。

坦率地说,大部分幸存者残肢康复了,心理正常了。羌寨碉楼上的白石温润如玉,樱桃晶莹娇妍。炊烟照常飘渺,生活继续进行。岷山披上了新绿,岷江奔腾不息。但有两个群体的部分人员,依然生活在幽暗中。第一类是地震孤儿、当时的青少年和少年地震明星;第二类是失去独生子女的中年男女。后者无法再生育,无力领养孩子,本人又重度伤残。家暴,冷暴力,无处不在。是的,无望地生活,木然地迎来清晨和黄昏,一年又一年。

第一类幸存者中,问题比比皆是。12年后,长大了的地震孤儿有的同性恋,有的双性恋,有的非正常死亡。当年如雷贯耳的“XX男孩”“XX少年”的地震明星们,有的进了监狱;有的失踪;有的拒绝结婚;有的花天酒地性无度;有的躲着人走,尤其是女孩子。北川一位30岁左右的单腿男孩,每条皱纹都浸满忧愁,他说父母一般不招惹他,裤头由外婆手洗。我问他领到工资以后,给外婆和父母买东西吗?他说,不买,连一根葱都没有买过。

另一个群体的现状也很堪忧,就是震后宝宝。失独夫妻再生育以后,对来之不易的新生孩子格外溺爱,缺少管束。宝贝总是要长大的,离开家长的庇护,如何适应并非鲜花盛开的万千世界,各种矛盾将会逐渐凸显。

按照国际惯例,每一场大灾20到30年之后,幸存者仍存在大量精神障碍,有的还会代际传递,心理援助20年。里氏8.0级的汶川大地震,造成近7万人遇难,近两万人失踪,37万多人受伤,数千个家庭失去了独生子女,600多名地震孤儿,是建国以来破坏力最大的地震。当年的北川中学高二学生,全国残疾人游泳锦标赛百米蛙泳冠军,“无腿蛙王”代国宏对我说,他用两年时间恢复身体,用六年时间恢复心理。可见,地震给人们带来的不仅是山河破碎家园坍塌,更重要的是心灵重建。

我在震后第五天只身前往震区当了一名志愿者,走遍了几乎所有重灾区,历时29天,广元市第二人民医院的120救护车把我从死亡线上救了出来。2009年春节和地震一周年,先后两次重返震区采风采访。2018年5月至6月第四次入川,可以说,我也是地震的亲历者。

最后一次因为有强烈的目的性,挖掘重度伤残人员的命运走向,生存状况,又是个人行为,采访非常艰难。双手递给相关人员介绍信,讨好地媚笑,对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眼神满是厌恶,有的说,抱歉,不属于本人管。有的干脆甩一句:地震已经翻篇了,为什么还要揭伤疤呢。

此刻,坐在薄荷飘香、绿萝萦绕的房间,呼吸着秦砖汉瓦的遗风,依然感到后怕,甚至有强烈的不真实感。也会想起兰陵笑笑生对潘金莲的判词:百虐成刚。

想起这个词的时候,便笑出声来。所以,我好着哩。

文學陝軍:书名《岩兰花开》,岩兰是岩石缝里的兰花、兰草的意思吗?如果是,您可知您在读者心中的形象是什么?也是一株绽放在岩石上的兰草、兰花。并且,您是主动要在岩石上去攀登与历练,去寻找生命意义的兰草、兰花!这么多年,您似乎没有安逸过,甚至没有安顿过,身影始终在行走,在奔波。汶川有您的足迹,西藏有您的足迹,都是“报告文学”式的采访、见证、亲历的写作。为什么要这么“放逐”自己?

杜文娟:感谢您把我比喻成兰花。2018年5月底在汶川县一碗水村采访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指着灾民安置房后云雾缭绕的岷山,讲述她如何爬上悬崖,采掘石板兰,如何遭遇眼镜蛇、野猪、麂子、蜥蜴,丈夫去世以后,就靠采挖这种兰花养活三个娃儿,胆子就是这样练大的。地震的时候,眼看院墙要倒塌,一手拨开女儿和外孙,他们安全了,自己受伤后坐轮椅,锻炼了几年,前一阵子在映秀镇参加马拉松比赛,拄着拐杖跑了三里路,哈哈。

后来知道那种花可能是岷山百合,也可能是野生石斛。

回到西安以后,把这个故事讲给一位文友听,她说书名干脆叫《岩兰花开》吧。知道已经有各种“花开”的书名,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就如此这般了。

近年来,我的足迹抵达国内外多个地方,被熟人知晓的是西藏和汶川震区。从激情燃烧的驴友和志愿者,成为自觉的书写者,有纪实作品也有小说,有评论家说我是主动拓宽文学纬度的人。一个人的事业走向与成长经历密不可分,年少的时候生活环境非常闭塞,便向往外面的世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天边。

前几天去探访关中唐18帝陵,武则天李治合葬的乾陵、李旦的桥陵、武则天母亲杨氏的顺陵等气势宏伟,司马道上的华表、翁仲、石马、石狮子气宇轩昂,有的石狮子需要搭梯才能攀上。一个晚唐帝陵前的石马,却低矮得如同八个月大的母猪,脚一抬就能跨过去,华表被村民凿成碾子,或架桥铺路。最为奇葩的是晚唐另一个帝陵,我们在烈日下的花椒地里寻找了两个小时,既没有一个翁仲,也没有一个石狮子,连洛阳铲的印迹都没有留下,墓道更是不知所踪。同行者大声感慨:估计这个皇帝在位的时候是个日把歘,没建什么丰功伟绩,死后连个影子都寻不见。

笑声中细想,连威镇寰宇的帝王都灰飞烟灭。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我辈凡人呢?连三十亩地一头牛都没有,更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怀。但人生一世,不能只到世间打个卡。得尽量丰富自己的人生,能走路的时候尽量走远一些,能跳高的时候尽力跳高一点。

放逐,是一种生活状态,也是一种精神高度。无需为眉高眼低发愁,不会为人事关系担忧,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不想维系的关系就拉黑。

文學陝軍:“写一部纪实给当代”。这是本书意义所在吧。对于您的意义呢?您说,要了却这桩情债,必须得与之和解,方式只能是述诸笔端,将心中的痛和纠结彻底理清,然后卸下盔甲,轻装迎接后半生。那么,对于那些幸存者来说,向您讲述他们的震后人生,也是对自我的和解,对吗?您在记述、倾听、写作的过程中,与自己和解了吗?

杜文娟:几年以前,我忽然开悟,清楚地知道人类历史本身就是一部灾难史。我们的祖国更是多灾多难,地震尤其频繁,只20世纪6.8级以上地震就有10次之多,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有人为什么对那些久远的灾难念念不忘呢,其实是想从中寻求经验和教训,减少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如地震、海啸、火山爆发、冰雹、旱灾等。杜绝人为灾害,如战争、饥饿、瘟疫、自然资源衰竭、环境污染、火灾、交通事故、人口过剩、核灾害等。

众所周知,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古代中国,这四大文明古国中,唯独中国文明史没有中断。那些消失了的瑰宝,除过自然灾害外,人为灾害也脱不了干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管是相识的,不相识的,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来到人世间,幸福快乐地来,体面安详地去。即便是灾难发生了,如何面对灾难,呵护生命,体恤民众,人类文明才会更加光彩绵长。

本书的价值和意义就在此,绝对不是卖惨。 

无论在震区还是西藏,我救过别人,也被别人救过,刻骨铭心的记忆终生难忘。心中异常明亮,没有谁愿意出版和阅读灾难,注定不是畅销书。2018年4月在阿斯塔纳举办的欧亚国际书展上,惊讶地发现冯骥才的长篇非虚构《一百个人的十年》,与《活着》《蛙》《秦腔》摆放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什么语种,也不清楚是哪个国家的展区,反正是小语种。这个信息令我震撼,此前对这部作品一无所知,回国以后第一时间找来阅读,对我的撞击不亚于《锌皮娃娃兵》和《来自切尔若贝利的声音》。后来我读到了《邻人之妻》《冷血》等世界经典非虚构,在西方文坛,非虚构与虚构平分秋色。愈加坚定了再次入川的决心,但没想到采访过程那样艰难,尤其是地震孤儿和陨落的地震明星们。

在震中映秀的雨夜里,上吐下泻,所有机关单位拒我于门外。走在曾经讨过饭的路上,仰望遇难者墓地的青草萋萋,当年上过课的帐篷学校学生,有的上了大学,有的在渔子溪边开挖掘机,有的随家人搬迁到外地,不愿再回映秀。

受访者的伤痛,加之我的身心疲惫,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要碰触这个题材,明知是小众作品,还要煎熬自己,折磨他人,当然,也有乐意接受采访的人。

随着采访的深入,信心逐渐增强。如果没有当代作家如实记录,真实呈现,三四十年以后,除过艰难度日的幸存者,一切都如前年的新雪。不甘心这个群体被浪淘尽,再苦再累也比失去父母的孤儿幸运,在他们面前,没有资格说痛苦。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人类的秘史,纪实文学就是人类的正史,我想写出正史中的寒光、隐忍、纷繁。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采访中的艰辛和无奈已经过去,写作中的孤独和无处倾诉,也已画上句号。写一部纪实给当代,以文献文学的形式呈现给世界和自己。好的非虚构写作,一定得融入感情,与事件当事人多年相处,《岩兰花开》花费的时间足够长,但依然显得单薄。拿到样书的时候,纠结酸楚了一整天。

  写别人喜怒哀乐的过程,也是反思自己人生的过程,消减苦难的过程。人世间不全是风花雪月歌舞升平,天灾人祸伤痛无奈,如影相随。人与自然如何和谐相处,地球变暖,生物链发生变化,人类生存受到威胁,绝不是危言耸听。

人活到一定年龄,复杂的事自然会变得简单,愈加理解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深仇大恨、痛不欲生、欲罢不能,这些词秋风朗月一般,如同皇帝陵前的欢快画眉和紫色茅草,不会因为墓主人的喜好而改变性情和悠然。

文學陝軍:您把目光、视角、心智投向了宏阔背景下的现实题材,您个人却是收缩自己、隐忍自己,陷入精神的困顿中时,自己解救自己。2008年写作《震区亲历记》时,您抑郁了,身体上还做过一个手术,从某个层面来说,您也是“地震伤员”。当只有您了解自己、疼痛自己、观照自己的时候,您的自我修正、解救和前行的信念与意志力来自哪里?

杜文娟:做志愿者的时候,没有想到写作的事,救灾队伍不要女性,我跟老兵突击队队长说了几句好话,并说自己是陈忠实和贾平凹的学生。对方的脸上增了喜色,便跟他们在成都双流机场搬运救灾物资。搬了不到半小时,坐在小山堆一样的棉被牛奶帐篷上擦汗。顾盼四周,人人汗流浃背,我就跟人搭讪,一位30多岁的男士说,自己从昆明来,地震的时候在网吧上了三天三夜的网,地震发生后,买了一张无座票就来了。部队在一线救人,志愿者在后方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谁让咱是退伍军人呢,一日当兵,一生是兵。一位12岁的男孩说,学校不上课了,大人忙着救灾,顾不上他,就来这里帮忙。一位佝偻着腰的老人说自己靠捡破烂为生,昨天把卖破烂的20块钱投进募捐箱了,今天来这里干活。

我被他们的讲述感动,萌生了记录的想法。白天为灾民送粮送药,在帐篷学校当老师,晚上写稿子,才有了五万多字的《震区亲历记》。通过部队海事通讯发往外界,最远到达美国的波士顿,《波士顿记事报》图文并茂进行连载,民众拿着报纸为中国四川捐款捐物。当然,这是后来才知晓的。从震区回到陕西就做了甲状腺手术,伤疤横亘在脖子上,无论阴雨雷电还是赤日炎炎,都穿着高领上衣,避免被人发现。夜幕降临还戴着口罩帽子,听见“地震”两个字心就发颤,肩胛骨往回收,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埃里,伤心时还会呕吐。有专家告诉我,地震放射性辐射,会导致人体甲状腺代谢发生变化,从这个层面讲,我也是地震伤员。

最初的写作,来自感动,后来,成为一种自觉和习惯。

文學陝軍:“轻松的后半生”,这是您对自己的一个规划。“轻松”这个词,在您的人生词典里,它的内涵是什么,您可以场景化地描述一下吗?我们对此是抱有一丝疑虑的,因为您的作品的厚重,沉甸甸的现实主义、写实主义的分量,似乎和“轻松”这个词的含义背道而驰。

杜文娟:这个“轻松”是多层面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人向我感慨,许多行政干部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人事关系上,常常是无效应酬,重复劳动。作家何尝不是这样呢,有的变成了官文场混混,有的成为文化商人。我也没有免俗,为五斗米写过文章。十年兼程,有三部作品自认为能当礼品,那就是《阿里 阿里》《岩兰花开》《红雪莲》。对自己的文字负责,呵护自己的羽毛,与“轻松”并不相悖。

文學陝軍:就在《岩兰花开》出版之际,您的长篇小说《红雪莲》即将出版是吗?可以给我们分享一下《红雪莲》更多的讯息吗?

杜文娟:2014年开始创作长篇小说《红雪莲》,2017年发表于《红豆》《芳草》杂志,并获《红豆》双年度奖,陕西五一文艺奖,2019年11月获第五届柳青文学奖。作品描写了西藏和平解放60多年来,四代内地人在青藏高原的工作生活情感,与藏民族藏文化的交融与碰撞。此书为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作品,陕西省委宣传部重点扶持作品。与《茶花女》《蛙》等一并入选“优秀作品藏译丛书”,2019年5月,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藏文版,全文56万字,900个页码。被列为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庆祝西藏民主改革60周年献礼图书。西藏人民广播电台藏语频道录制并连播。2020年4月16日起,陕西新闻广播《空中书苑》节目46集连播。

 2019年9月第八次修改,近期将出版中文单行本,全书共38万字。

文學陝軍:我们期待以“岩兰花开”为主题,为您举办一场读书分享会,2020经历过疫情困境的人们,每个人都应该成为“岩兰”,面对新的环境,迎接新的挑战,修正和调理好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杜文娟用自己的书写,也塑造了一个充满着精神力量的自己。

杜文娟:感谢文学陕军的厚爱和支持,作为文学陕军的一员,既感到欣慰,也有巨大的压力。共勉,谢谢。


 写一部正史给当代

        ——长篇纪实文学《岩兰花开》后记

杜文娟


是的,我不愿意碰触这部书的后记,一旦完成这段文字,就意味着与他们告别。他们,就是与我相依相伴的主人公和字斟句酌的每一个字。一年、九年、还是十二年呢,从青年到中年,随他们的起居住行,伤痛喜悦一路走来,他们也陪伴我度过了焦虑、浮躁、勃勃生机,直到现在的坦然不惊。

我们的生活彼此相融,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且还没有分离,或许,终其到老,永在一起。

时间真的不短了,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的第5天,我只身去往震区,当了一名志愿者,白天为受灾群众送粮送药,晚上写稿子,历时29天,完成了5万多字的《震区亲历记》。通过部队海事通讯发往外界,最远到达美国的波士顿,当地报纸图文并茂地进行连载,民众拿着报纸为中国四川捐款捐物。当然,这是后来才知晓的。从震区回到陕西我就做了甲状腺切除手术,伤疤横亘在脖子上,之后的四五年里,无论阴雨雷电还是赤日炎炎,都得穿着高领上衣,避免被人发现。2009年春节前几天和地震一周年,两次重返四川,主要是想打开自己的心结,因为,我抑郁了。两年间,躲着人走路,夜幕降临还戴着口罩帽子,听见“地震”两个字心就发颤,肩胛骨往回收,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埃里,伤心时还会呕吐。从这个层面讲,我也是地震伤员。

5.12汶川大地震是中国建国以来影响最大的一次地震,也是本世纪初中国乃至世界最严重的自然灾害,引起了全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广泛关注。杜文娟在震后第五天只身前往震区当了一名志愿者,走遍了几乎所有重灾区,历时29天,广元市第二人民医院的120救护车把她从死亡线上救了出来。2009年春节和地震一周年,先后两次重返震区采风采访。2018年5月至6月第四次入川,采访了五六十位丧子爸爸、丧子妈妈、地震孤儿、长大了的伤残孩子、重度伤残的中老年男女、重组家庭、震后宝宝等,历时两年完成。据悉,《北京文学》《作品》等去年选发了部分章节,并入选两个年度选本。

有评论家认为,这部作品不仅对幸存者的坚韧与乐观进行了深情刻画,也对那场并不遥远的灾难进行了多角度的反思,是一部描写人类灾难史的长篇力作。

特别要感恩后来的进藏经历,雪域高原消减了我的忧伤,地震情结波涛汹涌,奔腾不息。

我知道要了却这桩情债,必须得与之和解,为了忘却的纪念,方式只能是诉诸笔端,将心中的痛和纠结彻底理清,然后卸下盔甲,轻装迎接后半生。我心里非常清楚,没有谁青睐灾难和悲伤,这是一部小众作品,不会畅销。甚至有人对我说,汶川大地震已经翻篇,没必要涉猎这种出力不讨好的题材。我也深切地明白,作家的黄金创作期很短,但我坚信这个领域喧腾火热,从来没有冷寂过,这是在场人的基本认知,我了解自己的心之所依。正如我无数次对拒绝采访的人说的那样,如果没有当代作家关注,三四十年以后会被忘记,灾难对人类的启示和教训也会随之而去,要对得起自己的苦难和经历。这些言论更多的是鼓励自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用双脚丈量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聆听他们的心声,感知他们的幽微。

正是抱着这种信念,渐次进入这个主题。地震10周年之后不久,第四次入川,近一个月时间里走访了汶川、映秀、都江堰、绵阳、北川等重灾区,采访了五六十位有代表性的重创男女老少,然后华丽转身,修行般把自己关闭起来,开始了一个人的日夜厮杀,累月煎熬。在全文开篇之首,用红色加粗字体写下几个大字:笃定、真诚、诗意、凝练、悲悯、善意。以此提醒自己,不能偏离这个宗旨。直到全文结束,除过诗意以外,其他词语的内涵显露无遗。

注定不是一部莺歌燕舞风花雪月的作品,推进自然缓慢,写作的过程,是揭伤疤的过程,也是伤口愈合的过程,是主人公及作者与灾难平等对话的过程。阅读和写作经验告诉我,这部作品具备常销书的特质,放之四海和时空都不会过时,因为我写的是人类,只是借助地震这个壳,写了几十个不同人物的另类命运,普通又不普通者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丧子爸爸、丧子妈妈、地震孤儿、长大了的伤残孩子、重组家庭、震后宝宝们,成为这部命运交响曲的合唱队员,我则是这场生死大戏的指挥者。

或激情澎湃或一筹莫展的书写过程中,作品的价值和意义愈发明朗。人类历史不仅有英雄伟人,更有普通人,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大难煎熬过的这个群体生存状况有喜有忧,苦难中的坚韧与豁达,顽强中的不屈和善良,正是人世间最美的品质和普通中国人的精神核心,在他们面前没有资格说痛苦,这不单是几十万个家庭的灾难,也是人类历史的组成部分。大灾后心理障碍持续数十年,甚至代际传递,人性恶与人性美如花朵般绽放,作家便是花粉的采集者。灾难袭击过的个体如同逶迤的冰峰,苦难煎熬的心灵就是汪洋肆意的冰海。多年以后,有的化作一眼甘泉,有的升腾成绚烂彩虹,有的滋养一方绿荫,有的渗进深深的泥沼,有的仍旧是嶙峋的高山,坚硬冷寒,如同牡丹园中的铁树,晴空万里下的战舰。

无论是汶川还是北川,无论是幸福还是苦难,终将如同今晨的彩霞满天,最终融进历史的滚滚洪流。我不甘心这个群体被浪淘尽,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人类的秘史,那么纪实文学就是人类的正史,我想写出正史中冰峰的奇特、冰凌的寒光、冰面的脆弱、冰水的隐忍、冰层的纷繁、冰珠的温润、冰心的安详。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采访中的艰辛和无奈已经过去,写作中的孤独和无处倾诉,也已画上句号。写一部正史给当代,以文献文学的形式呈现给世界和自己,心终安妥。


杜文娟,籍贯陕西南郑,长期在安康水电系统工作,现居西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著有长篇小说《红雪莲》《走向珠穆朗玛》,小说集《有梦相约》,长篇非虚构《阿里阿里》《苹果苹果》等。获《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红豆》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徐迟报告文学提名奖等。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塞尔维亚文、阿尔巴尼亚文、哈萨克文、藏文等。

编辑: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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