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南的长安公园如一位刚刚新妆的少女,在千呼万唤中,羞答答地登场。
时值庚子春夏之交,疫情尚未消散,草木却依然葱郁丰茂。这几日,友人发来公园的秀色图片,几番召唤,于是游园之想,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住所距离公园较近,约二三里的路程。晨起,揣着些许兴奋一路南行。
萧瑟经冬的终南山在晨曦中已经生气蓬勃,青岚在眼。
有风吹来,裹挟着秦川黄土的气息。
长安川原纵横,土地肥沃,厥土上上。
秦人生于黄土,长于黄土,最终埋葬于黄土。几千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造就了后代子孙黄土高原般的坚硬性格。
长安公园横穿潏河东西,纵横两千六百余亩。
古之八水,长安占六。潏者,涌出声也。“泾渭灞浐沣滈涝潏”,《上林赋》所谓八川分流也。长安经过近些年的潏河治理和公园建设,使得此处荣光焕发,呈现出另一番别致景象。
自北门进入,逾过石拱桥,远远便看见公园内一片蓝色水域。
站在水域之上,放眼向西而望,水天一色,溔然无尽。对于我们生活在黄土地上的西北人来说,水绝然是神圣的。《道德经》云:“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
我们喜欢水的宽博与包容,渴望水的至善与润泽。
《孟子·离娄》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希腊哲学家泰勒斯说:“宇宙的起源是水。”水本身是液体,结冰为固体,沸腾又为气体,这似乎说明了万物的状态。
此时此刻站在潏水边,你尽可放下压力,然后清理思绪,让自己的想象不断升腾飞扬,飞向那海天相接的地方。
此时的潏河恍然如海,海天涌动,波光闪烁。
碧色的巨浪,相互推搡着、欢笑着,前赴后继。潮水不停吟唱,冲洗着洁白的沙滩。在水天相接的地方,碧水和蓝天已没有明显的界限。那是一帧干净明丽的画面,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一丝拐角,心慢慢因安静而蓬松,随之不断扩大、舒展开来,融化于这无涯的大海里。此刻不知心是海,还是海是心。心已变成了空空的海,人也变成了空空的海。
你还可以把想象提前一两千年。
长袂宽氅,两三同伴,乘一叶扁舟,在海面之上畅游,抚琴而吟,扣舷而歌,如当年苏子之于赤壁,去看那时的明月江河。水在时间的隧道里不停地流逝,但它们并没有流走;月亮有圆有缺,但它终究也没有增减。看似千年的时空化为此时此刻此地,万物成为一体,似乎都在变化,也都似乎没有发生变化。
当然,你也可以如徐霞客一样,骑上青驴,带上书童和那个桥边的姑娘,绕水徐行,跋山涉水,悠然自得,记录下所见所闻所想,做一个无压无虑奔走天涯的漂游者。
木玄虚在《海赋》里说:大海以天地为容器,包罗苍天之奥秘,囊括大地之区域。大海是神仙的住宅,大概也是圣人的住所。
可以想象那个时代的天地大海是松弛的,那时人们的心也是松弛的。想见古人读书而心里空虚干净,不盛杂物,没有数字网络信息的充斥和干扰,这如同大海,把心宇的一切渣滓都淘尽沉淀干净,空荡荡的,不着一物。此刻思虑穿越了时空,在这个交叉点,抽神到这公园“海”的僻静之处,想古人是我,我亦是古人,倒有了几分海风逐浪,倦鸟归林的心情心境。
沿着园里潏河水面徐行,有榭台建于水上。潏水与南山相呼应,青山绿水间透出一股灵气。水面上一队白鹅正在嬉戏,它们有的三五成群的潜入水中,然后猛地冒出来,用翅膀拍打水花,洗涤白羽;有的在静止中发呆,似一尊雕塑,抑或是陷入了沉思;有的成双结对吟唱着,谈情说爱。
一群锦鲤在较浅的水岸汇聚,肥硕密集,大口吞食着撒入水中的饵料,在碧水的背景里,鱼群更显鲜艳耀目。那些小鲫鱼灵巧地摆着细尾,警惕地观望着,伺机而动。蜻蜓在岸边频频地点水,寻觅着小荷的尖角,准备停靠歇息。
太阳渐渐硬起来,人愈加显少。
鱼潜入深水避热,白鹅钻入阴凉。
无风,水面平展如镜,又恰似一块巨大无瑕的碧玉。没有船艇打扰,潏水更加悠廖静谧。
此刻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在长安公园可以看“海”。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