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牛中学毕业那年，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制，即按人头，将原来由农业社统一耕种的土地，分配给了社员自己耕种，这下子，地里种什么怎么种，由社员自己说了算。如果说，生产队集体耕种时，还可以混混搭搭的话，现在庄稼长得好坏，可就与自己的肚皮直接联系在了一起，一下子就调动了每个人的积极性，随之而来的，就是驻茅大屎怀德的火爆，几乎每户都设法巴结他，好让他给自己弄车大粪，把地上得壮壮的，因此，只要听说怀德回到了村上，家门口请其去家里“坐”一下的人，就排开了队，原来一言九鼎的生产队长，反而没人招识了，直感叹世态炎凉呵！
日，有升有落；月，有圆有缺，世间万事万物，亦有一个规律，那就是有高峰，必有低谷，而且高峰之后，必然是低谷。怀德也就风光红火了不到二年，这时化肥时兴起来了，氮、磷、钾、尿素等各种化肥，劲大，见效快，地里一撒，浇上一水，眼瞅着那庄稼就一天一个样。那是个由贫困向温饱进军的时代，只求产量高，至于环保、绿色、天然之类的概念，是在小康之后才有的意识，化肥一起，大粪自然也就无人理睬了，由于粪尿无人用，俱乐部也就将旱厕改成了水厕，怀德也就离开干了近十年的大屎岗位，回到了村上，同初中毕业后的社牛一道，经管自家的几亩责任田。
社牛为人憨厚、实诚，但学习不成，连高中都没考上，回村后，也学着旁人的样子，先是种庄稼，后来也务弄过大葱。熊家湾的大葱在当地名气很大，葱白长，甜而不辣，出力气不成问题，但销售却成了社牛的一道坎，经过二道贩子倒手，利润就让人家拿走了一大半。于是又改种猕猴桃，原生的猕猴桃个头不大，卖相不好，许多种植户就在桃子小时，蘸了膨大剂，药物刺激之下，那桃子长得又大又光洁，看着好看，也好卖，可买回去等其软熟能吃时，恰恰也就开始腐烂了。社牛不愿做这亏人坑人的事情，那又瘪又小的桃子自然又砸在了自己手上，虽然那桃子放软了，又甜又香，但没办法，世人认假不认真呵。
社牛成婚后，育有两个儿子，靠种几亩地显然日子过得十分难畅，于是就拉着个架子车，进城干起了收破烂的买卖。说是收，其实是连捡带收。城市的街道上有许多垃圾桶，供行人丢弃垃圾用，还有居民住的小区里，也都设有固定的垃圾桶，社牛一边吆喝着“收破烂来”，一边在这些垃圾桶里翻拣着废饮料瓶、废旧报刊，还有包装纸箱子。后来就逐渐固定在小南门一带，这一带有几个机关大院，大院里的工作人员收入稳定，工资还高，除了上年龄的人舍不得丢破烂之外，稍年轻些的人都不屑于把这些堆在家里，嫌脏乱占地方，因此，社牛每天收获颇丰。
在这儿固定捡拾破烂的原来还有几个，但都被一个叫猴子的撵跑了，这猴子长得瘦小，心眼却多，两只眼睛总是滴溜乱转，嘴也甜，见了年龄大的“爷奶姨叔”的不叫不开口，但秤却不够。猴子家在黑龙口，地方苦焦。收了几年破烂，在家还盖起了小洋楼。但猴子从不对乡党说他在西安收破烂，而是说做生意，回家时，也总是穿得琉璃皮张，买上几盒子芙蓉王，见人就散，乡党们皆以为这猴子在省城做大生意，把世事弄大了。直到有一次，猴子来到村委会，见门开着，里面坐满了谝闲传的乡党，他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然后大声说道：“张总嘛，我是耿总呀，你说的那批钢材，我这边货已发出，你把那几百万的款尽快打我账上，对对，就是我之前给你的那个账号。”说毕，得意洋洋，扬长而去，甫一出门，一屋子的乡党哄堂大笑，因为为了省电话费，村上已经把电话线拔了，锁在抽屉里，用时再接上，也不知猴子在给哪个张总通话呢，自此，乡党们再也不相信猴子的鬼话了。社牛长得壮实，大脑袋，厚嘴唇，不会说好听的，那秤却总是平平的，在秤上从不亏人，加之社牛热心肠，见到谁家买个家具，或是看到哪位老人提个米袋、油桶的，总是前去搭个手、帮个忙，久了，大院里的人都爱把破烂卖给社牛。
见社牛受到欢迎，这猴子自是心中不服，几次三番寻事，但社牛都憨憨一笑，忍了。猴子想动手，见社牛膀大腰圆，自知不是对手，便心生一计，定制了一杆秤。这杆秤比公平秤每斤要多出二两，这样社牛收破烂时，他故意在旁说：“这么多东西，你咋才称了3斤，你这秤该不是黑心秤吧。”便拿过自己的秤一称，结果给称出了3斤6两，不明就里的群众自然不答应，说看你这小伙貌似憨厚，原来心也黑着哩。社牛问心无愧，坚持一同到小区附近早市上的公平秤处复称，社牛的冤情这才终于洗清。老实人一旦发了怒，那可是惊天动地的，挥起大老碗般的拳头，就向猴子砸去，猴子一看，吓得一溜烟似的跑了，从此再也没见过，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每天晚上，拉垃圾的车都要定时将小区的垃圾桶拉走，但要求小区物业有专人负责协助，社牛常在的那家大院，正好负责此项工作的人有事辞职不干了，便将社牛招了进来，并在地下室给腾了块地方，让他免费住，这样，社牛就算是在城里站住了脚，这一干就是十多年，先后将两个儿子供给着大学毕了业。
社牛最辉煌的一件事，还上过晚报呢，那是他在翻拣整理垃圾桶时，从一个旧纸盒子里翻出了一沓子钱，有一万多，但他不动心，只坚持自己该挣的，便交给了物业，出了招领启事，很快被失主领了回去，原来是男主人好赌，把用于活动的小金库钱，藏在了这个纸盒子里，女主人年前打扫卫生时，将这个纸盒子连同其他杂物一并给扔到了垃圾桶里，此事被晚报记者知道后，写了篇稿子，给登在了报上，当然，男主人好赌的事没给写进去。
编辑：庞阿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