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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党之十二

勺客火娃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尤凌波 时间:2020-04-17

长安城边多水,大的河流便有泾渭浐灞沣滈潏氵皂,是谓八水绕长安。终南山多峪,从库峪口流出的库峪河,虽被乡人唤为大河,其实只是浐河的支流之一,也是长安与蓝田的分界线,河西为长安,河东便是蓝田。 
  蓝田出美玉,还出厨师,与广东顺德、河南长垣、安徽绩溪,并列全国四大厨乡,据说在全县60多万人中,就有20多万勺勺客,故有“要找蓝田乡党,大小衙门厨房”之说。娇甜与石泉在家乡泉子村举办的流水席婚宴,就是聘请的蓝田名厨白火娃掌勺的。 
  现在不论城乡,人们口中的“坐一下”“聚一聚”,其实就是到饭馆酒店吃个饭,遇升学、乔迁、提拔、满月、寿诞,更是一个电话过去,订好了饭店,然后再通知亲友,稀松平常。可在过去,去饭馆酒店吃饭,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甚至内心有犯罪造孽的感觉。即便像结婚、丧葬之类的大事,也都是租赁一顶帐篷,在院子或院门口街道搭起,再借乡党们一些桌椅、碗筷,拉着架子车,去集市采买回肉菜、粉条、豆腐,最后再请掌勺的大师傅前来掌勺料理。这大师傅,只带一把长勺、一把菜刀,或一两个帮厨的小工,就能把事料理得停停当当,红红火火,所以大师傅就叫勺勺客。勺勺客做好了七碟子八碗,摆上桌,姑家姨家,老小舅家,大小干部先入席,这些人吃毕起席,才轮得上一般亲戚、乡党邻里、帮忙打杂的,最后才是门中族人,桌椅不动,入席的人流水一般你来我起,故名流水席。 
  白火娃是蓝田岱汤人,上有三个姐,他爸快六十了,才有的他,自幼就被惯日塌了。秉性顽劣,啥事都与大人反反着来,娘爸叫他朝东,他偏偏要往西。这火娃的顽劣与一般娃们家还不同,天生爱耍火,一见火就两眼放光,连上个茅厕,也要把擦尻子纸点燃。农村人吃饭时,都爱端着个大老碗,门口巷道大树下一蹴,边吃边谝,海阔天空,五马长枪,胡吹冒撂,饮食虽差,便在精神上求得个愉快,其实就是个穷开心。可往往正谝得美哩,忽然一股子烟尘飘来,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骚臭味,原来正是火娃烧着了擦尻子纸,你说叫人还咋吃饭,众人边骂边散,火娃却躲在茅厕里偷着笑哩。 
  乡村树多绿浓,那鸟雀便多,每天从早到晚叽叽喳喳,一些调皮的碎崽娃子,便上树掏鸟窝,捉住了鸟雀,也就是耍一会就放了,唯独火娃,耍够后,还要用泥裹严,再点上一堆火,烧着吃了。逮住老鼠了,更狠,屋里的煤油灯里蘸些煤油,涂到老鼠尾巴上,点着后,看着火老鼠四处逃窜,跟在后边又蹦又跳,乐不可支,为此曾把几家的麦笕积子给点燃,险些酿成大祸。本来是乡小学教师的火娃他爸,一心想叫娃好好念书,将来长大了当个文化人,可火娃拿起书就打瞌睡,非要去当厨师,说厨师吃得好,饿不着,生生把白老师给气死了。三个姐姐出嫁后,不几年,火娃他妈也一病不起,临终前,给已二十多岁了的火娃交待了两件事,一是叫他把自己埋到岱汤山顶上,二是让他去学个厨师。因为母亲知道,你只有如此说,火娃才反着来。谁知火娃看母亲倒头后,顿时感到一阵孤独,也十分懊悔,想自小没听爸妈一句话,这次一定要听,便将母亲葬于山顶,之后,屋门一锁,去了西安城,投靠一名当厨子的本家叔叔,学厨艺去了。 
  学厨艺那几年,火娃算是把苦下扎咧,每天天不亮,就给本家叔叔把洗脸水烧好,把牙膏挤好,端到跟前,从洗菜、切菜、颠勺一步步学起。光一个颠勺,本家叔叫他放一斤沙子,他却要放一斤半,一练就是大半夜,手腕肿胀不敢动,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凡调皮捣蛋的娃,都聪明,悟性好,因此烹饪技艺火娃基本上一看就会,三年下来,那一手活就让所在的饭馆远近闻名,因为火娃胆大敢创新,不拘泥于本家叔所教的那些,而是看着书本、电视,南北菜相融合,甚至连西式的做法也结合进来。 
  出师后,火娃婉拒了本家叔所在饭馆的挽留,因为他要给师傅留有空间,不能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嘛。应聘到另外一家饭馆,只干了半年,就和老板吵了一架,起身走人。几年间,连换几家,都是和老板闹翻,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是火娃事多,其实是火娃看不惯老板用地沟油,或死猪肉,劝过多次,老板不听,才一气之下愤然辞职回乡。 
  西安城回来后,火娃就当起了勺勺客,先是自己在镇上开了一家饭馆,生意红红火火,但不到两年,就关了门。众皆不解,火娃在一次酒后才哭诉实情,一个小饭馆,各种大檐帽,都有事没事前来检查,说是检查,其实就是白吃白喝,就连管电的,招呼不好了,突然就给你断电,一问,说是维修检查线路。辛苦一年下来,光权力部门的欠条就是一厚摞,要钱去,答复是现在没有,啥时有了再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领导来了走了,新官又不理旧账,所以一年下来,光挣了一摞白条子。 
  好在这几年下来,火娃的厨艺更是了得,南北大菜、东西风味,都拿得起放得下,尤其是本地有名的八大碗、十全子、十二件子、十三花,做得更是与众不同,故而远近闻名。这边刚一关门,那边过事的人就上门邀请,几乎天天不断。虽然辛苦,但席毕结账,分文不欠,倒比开饭馆还挣得多,且零干,不用多操心,日子一天天过到了人头里。屋里的旧庵间房拆掉,盖起了两层楼房,而且还是室内上楼,屋里又安置了浴室、卫生间,就这点,就又走在了乡党们前头,当然这都得益于这些年在省城出入高档酒楼、大小官员家,不然,他做梦也想不到城里人上厕所、洗澡都不用出门,还买了辆桑塔纳2000,每逢出门掌勺,车一开,风风光光。 
  火娃最得意的还是创造了七星灶,一般农村过事,都是用胡基垒两个灶台,但火娃却垒了一个长灶,上有七孔灶眼,这样根据灶上的火力大小,煎炒烹炸蒸煮炖同时进行,紧火时,火娃一人四个锅同时炒菜,看他做饭,就像是看一场表演,常常赢得满堂彩,至今,这七星灶已广为流传在乡村的红白喜事上。 
  走南闯北,凭着一把长勺,火娃进千家入万户,见多了婚丧席上为名分、为利益而吵吵嚷嚷、打打闹闹的场面,但那一次婚宴上,来了几个公安,将正要夫妻对拜的新郎带走,却还是头一回碰见。

编辑:慕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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