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将高烧传给我（外二首）

　　娘离世的最后日子
　　多年的咳嗽终止了
　　我叫着娘你咳嗽呀
　　将喉咙的痰咳出来

　　娘一直大睁着眼睛发高烧
　　盯着高粱秆编织的楼棚
　　我上楼取下她爱吃的软柿子
　　娘不说话也不张嘴

　　婶子让我别睡在娘身边
　　娘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那个地方叫天堂
　　娘正等舅家人见最后一面

　　我抱着娘不分开
　　几天几夜里
　　娘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微
　　见过舅家人娘身体冰凉了

　　我开始发高烧了
　　婶子将我像狗一样关在她家里
　　几个姐姐轮流监护
　　直到将娘送走

　　娘留在炕上的体温逐渐冷却
　　娘留在土屋的气息已被风干
　　娘走得太远了，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只是我的高烧还时不时发作
　　几十年了
　　心里揣着一个火罐
　　娘走了将高烧传给了我

　　那些觅食的麻雀

　　越深入冬天的内心
　　麻雀就离我越近
　　饲养室的土炕烙烫烙烫
　　收聚了冬天所有的热量

　　火炕是冬天的心脏
　　温暖了我和小伙伴
　　温暖了过冬的牛马驴骡
　　和麻雀的吟唱

　　越深入冬天的内心
　　麻雀就离我越近
　　麻雀在木槽边在牲口的嘴角觅食
　　麻雀在草料堆为生活奔忙

　　麻雀在炕头舞蹈
　　我能分辨出麻雀爹麻雀娘
　　我能听出麻雀的呢喃
　　读出麻雀眼睛里的安详

　　那些麻雀是一个繁杂的家族
　　陪伴了我一个冬天的时光
　　开春了 
　　循着窗口的金线飞向了阳光

　　这些麻雀再也没有回来
　　至今我仍在饲养室窗口仰望
　　尽管那里早盖起了楼房
　　尽管麻雀的身影越来越金黄

　　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的深夜
　　我被当饲养员的爹赶下火炕
　　我赤裸裸精溜溜
　　像极了白条鸡的模样

　　饲养室外面是一个大冰窖
　　更是一个天然冷库
　　西伯利亚在吹风
　　我听见我的皮骨在吱吱响

　　前天我在摔跤中摔断了伙伴的胳膊
　　夜里用洋火枪试火打破了伙伴的肩膀
　　昨天我剪下一绺红布条做枪穗
　　土堆上红枪穗迎风飘扬

　　爹将我的脸扇厚了几分
　　让冬天的冰刀征服我的倔犟
　　时间一秒一秒走过
　　我正变成寒冷的石头

　　爹抱我回到被窝鸡已打鸣
　　黑暗里我听见爹的眼泪叮当
　　爹的身子像个大火球
　　我哭娘早没了眼泪只流到心上

　　那一夜我经历了终极的冷
　　此后所有的冷都不再惶惶
　　那一夜我终于明白
　　温暖就像太阳一样金贵和明亮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