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老家西乡县高川莫家坡，每当腊月天气，整个山村从早到晚都能陆陆续续听见各家杀猪时猪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那声音传遍了沟沟峁茆。这预示着山村里一年一度的杀年猪吃刨汤“节目”开始上演。
杀年猪是件大事。什么选黄道吉日啦，修补好已经搁置一年的汤猪用的大扁桶啦，请杀猪匠、帮忙的二把手啦，诸多事情都要提前安顿好，免得到了跟前要杀猪的人家太多，杀猪匠和帮忙的忙不过来，干着急。冬季还得提前几天泡点黄豆长点儿豆芽，用石磨磨豆子做豆腐熏点豆腐干。爷爷和父亲要去房后面树林里砍几捆耐烧、肯熬火的青冈木或九巴树柴，顺带挖一两个大柏树疙瘩回来，杀猪前用大铁锅烧开水和火垄烤火时就能派上大用场。母亲也不闲着，要用石磨推豆子做老豆腐，杀猪时趁猪血热好做血粑粑。我和妹妹，就从地里拔些白萝卜和胡萝卜、砍几棵长得紧实的白菜、剜点菠菜、摘点蒜苗啥的带回家。
等到杀年猪的前一两天，爷爷和父亲便早早地背上竹背篓带上我去十几里路外的下高川街上赶场。杀年猪招待帮忙的和周边四邻，烟酒是必须买的——两小捆叶子烟、几包“羊群”“大雁塔”卷烟，几瓶“西乡大曲”外加三五斤纯包谷酒。要是钱宽裕点，就会买几瓶稍上档次的“鹿龄特曲”或是“城固特曲”。盐、生姜、花椒、酱油、醋这些调料啊什么的也要适量买一点，家里没有的木耳、花生米、芹菜、芫荽之类的菜蔬也得买上。杀猪前祭祀神灵，香蜡火纸鞭炮也是少不了的。等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置办齐全，天也不早了，顺便给我和妹妹买点好吃的，就往家赶。走在半路歇气时，爷爷还不忘把我那个叫幺姨公的杀猪匠叮咛一番，以免误事。
杀猪那天，天还没亮，一家人都起来了。爷爷把火垄火烧得旺旺的，把大茶壶灌满水烧开，电壶灌满，就坐在火垄边上用棕树叶子做几十根挂肉用的绳索。父亲则去水井挑回几挑水，把几口铁锅和大水缸装满，母亲早已把锅洞里的火烧着，准备好杀猪用的柴板凳以及木盆、菜盆等器具。等准备好这些，我那杀猪匠幺姨公和帮忙的二把手也都到齐了。大家先围在火垄边烤会儿火、抽会儿烟、喝喝茶，歇好了好干活。
等两口大锅里的水烧开，便是逮猪的时候了。“走，去猪圈逮猪了哦！大家放灵性点，那猪劲大得很哦！”母亲端上一盆猪食打开圈门，呼唤几声，那猪早饿得直叫唤，听到母亲“啰——啰——啰”的呼唤，就摇着尾巴晃着脑袋走过来。等到它头刚伸到猪圈门口，姨公便用一个长铁钩子猛地向它的下颌勾去，没想到那猪反应挺快，猛摔几下脑袋，把姨公拉了一个趔趄，铁钩子也掉落在地。这下可不得了，那猪被彻底惹怒了，撒开腿在狭窄的猪圈里狂奔起来，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声，任凭母亲怎么赶它哄它都一直不肯出圈！姨公又安排两个人拿着木棒在猪圈门口守着，剩下的几个二把手则冲进圈中追赶。好家伙！别看它长得膘肥体壮，却能十分灵活地在人群中蹿来蹿去，刚抓住它的耳朵和尾巴，还没抱住它的腿，它猛地一个转身把逮它的一个人掀翻在地，从那人身上乱踩过去。那猪知道灾难临头，左躲右闪不肯出圈。一群人吆喝了半天，始终没把它拿下来。大伙儿休息几分钟，又开始抓捕。尽管那猪拼命挣扎，四处逃窜，可也经不起“车轮战”，几个回合下来，它已累得喘粗气、吐白沫，瞪着大眼卧在墙角。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去，抓住它的耳朵和腿，一下子把它掀了个四脚朝天，迅速五花大绑，用一根粗木杠子把它抬到院坝里的杀猪凳上。
没曾想那猪还不老实，张着大嘴嗷嗷直叫，使劲挣扎，身上的绳子也挣落了，又扑腾到地上拼命挣扎着逃跑。大伙儿推的推打的打，一阵吆喝着把它拉回来，揪住它的四条腿使劲儿往杀猪凳上一掀，把它制服了。
母亲把用来接猪血的大瓷盆放在猪脖子下面。此时，一个人用手捏住猪嘴，杀猪匠姨公大喊一声：“把猪按紧了，我动刀了哦！”说话间，那刀已刺穿猪脖子，猪血喷涌而出，他顺势用力搅几下再抽刀，那猪蹬了几下腿，嚎叫声渐渐小了。“哎呀，你们明年运气好，这猪一刀毙命，猪血又多又旺，好得很！快给神仙烧点纸，叫他保佑你们六畜兴旺。”父亲烧了香蜡纸，点燃鞭炮，噼噼啪啪的炮声吓得舔猪血的大黄狗夹着尾巴仓皇而逃，在远处“汪汪汪”地狂吠不停。
在我们老家，许多人家都要趁杀猪接些热猪血做血豆腐。母亲把猪血倒进早已准备好的豆腐盆里，豆腐捏碎和猪血拌匀，再切些猪泡揣肉拌进去，加上调料，捏成椭圆形，然后挂在火垅坑头上慢慢熏干，就成了色香味俱全的血豆腐，那可是一道下酒好菜。
等收拾了猪血，就可以汤猪刮猪毛了！姨公先吆喝一两个人把锅里的开水赶紧挑两挑倒进扁黄桶里，再提着少半桶冷水陆续倒进去搅拌，等水温合适，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把猪抬过来放桶里。这活儿可有技巧呢，先汤猪的脑袋和四条腿，再汤后背和肚子，中途还要不停地舀烫水淋在猪身上，还要用撬棍和木棒子给猪翻几次身。如此几番，试着拔一下猪毛，如果拔得掉，就说明猪的全身泡好了。大伙儿就用铁皮刨子刮猪毛，有些地方还得用糙石使劲捶砸，直到毛落为止。
等猪毛去净，就准备开膛破肚了！姨公在猪后蹄子上用刀划条小口子，用一根叫作“挺杖”的铁棍子从小口子穿进，全身穿三到五杖后，拔出挺杖，用嘴巴对着小口子吹气，旁边的人用棍子不停地在猪身上敲打，让气体能尽快走到猪的全身。猪肚子吹胀后，用细绳把小口子扎紧，免得漏气。接着大伙儿再次用刨子，处理猪身上残留的毛发。
汤好的猪吊起来。姨公先将猪头割下，然后开膛破肚，掏出猪肝、心、肺等内脏，再从猪后背砍开，就分成两大块。再按主人家的要求，把它们分割成大小不等的方肉。猪前腿要割成大肥蹄，抹上盐腌制几天后熏好了好送外公外婆，后腿就割成“干脚棒”，熏好了自己炖着吃。
这时，里脊肉、猪肝就可以下锅炒了！排骨可以拿来红烧或是炖萝卜！肥肉可以蒸粉蒸肉！大家忙活半天，终于可以吃刨汤宴了！
在高川，杀猪都有吃刨汤的习俗，要做上几桌子丰盛的菜，比如辣椒炒肉、熬菜、酸菜炒猪血、萝卜炖肉、猪肝炒肉……配上酒，来犒劳帮忙杀猪的乡亲和团转四邻、亲朋好友。都是新鲜的猪肉和食材，累了一上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觉真爽！吃到兴头上，男人们还会划上几拳。大家说着笑着，热闹极了。酒足饭饱之后，有的亲友往往还会留下来，帮助母亲把剩下的猪肉灌成香肠、腌些腊肉，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好准备。
离开老家十几年了，很久没有感受到杀猪吃刨汤的这种热闹场景了。每到年终，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那时的情景来。
编辑：慕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