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柿子红了

在我的家乡，柿子树非常普遍，商山洛水到处都是它的影子，山坡沟梁，洼地平川，房前屋后，柿子树随处都能生长。

在我的家乡，柿子树非常普遍，商山洛水到处都是它的影子，山坡沟梁，洼地平川，房前屋后，柿子树随处都能生长。霜降一过，西风一紧，一夜之间，柿子树叶就可能脱落完毕，只剩下满树红灯笼似的柿子，结得繁茂得好像葡萄串一样密，一篼篓，一篼篓，树枝压得弯弯的，低低的，垂下来。记得母亲说，柿树结果果，总是一年稀一年稠，我说为啥会这样，母亲说，笨怂样子，那叫歇籽哩！之后，我就不敢再多问了。

柿子红了的时候，苹果、梨儿、山楂、枣儿，也都熟透了，田间的甜萝卜也一样长大了。这时，母亲就会告诫我们，萝卜和柿子不能同一天吃的，她说，“吃了萝卜吃柿子，上下河里立柱子。”就是说，如果你忘了，已经同时把这两样东西吃下去了，肚子里就像立上了一根柱子，就甭想活。那时虽然不懂说的啥意思，但却记在心里了，因为怕母亲说我笨，就没敢再问。

无论这个世界多么贫瘠，山里人总是有吃不完的美味。就说冬季吧，大雪封门的时候，人们坐在热炕上，拿出自家秋天储备的柿饼、红薯干慢慢地嚼着，又美味，又抗饥。女人们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小点的孩子就趴在窗口，看他们的哥哥姐姐在院子里打雪仗，直到有一颗雪球飞到炕头，趴在窗台上的妹妹哭了，院子里那一伙熊孩子才在妈妈的嗔骂声里一哄而散。远在秦岭金矿工作的舅舅每次回来看望妈妈，都会赞叹家乡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他走的时候，母亲总是给他装上许多山果：核桃、柿饼、红薯干。奶奶笑笑的，不言不传，送走了舅舅，她总会对母亲说，城里人有啥好哩嘛，还不是爱吃咱这里的吃喝嘛！母亲却总是默不作声。

城里也许真的是不好。那年在省城里有工作的安安伯跑回老家来，就再也没出去过，据说是因为城里总是吃不饱。安安伯和爷爷年龄差不多，爷爷说安安伯参加过解放战争，参加过抗美援朝，一直在打仗，就把娶媳妇给耽搁了。因为没有媳妇，安安伯身材高大魁梧，走路端正，但他面性软，所以就成了队里劳动工地上人们取笑的对象。

我们的小山村不大，爸爸是老师，也是乡村第一个戴眼镜的，人们给他取了绰号“眼镜先生”，那些大人在路头碰见我，就会笑眯眯地问：“眼镜先生回来啦没？”我眼睛一眯，嘴巴一撇，不理他们。至于那些孩子们，一般没人敢叫，他们没人敢惹我，确切地说，是没人愿意得罪我，因为我总是爱把我们家好吃的分享给与我关系好的伙伴。有一天小明见我时，叫了一句“眼镜先生”，我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与一伙关系好的“连手”们，合计了大半天，终于有了个“报仇雪恨”的方法。那天，我专门挑巷子人多的地方叫住小明，大声喊：“小明他妈，爱吃西瓜，西瓜多水，爱吃鸡腿，鸡腿多毛，爱吃红苕，红苕干面，爱吃鸡蛋，鸡蛋流黄水，给小明他妈流一嘴。”因为这个口诀朗朗上口，好记得很，一下子，村里娃娃们都不教自会，一起跟着喊，小明气得哭着回家了。后来只要一看见小明，大大小小的毛头孩子都会这样喊，气得小明实在没治，我就看着乐呵呵。为此，爸爸狠狠地教训了我，我还给小明道歉了，但别的孩子们照样喊，谁也管不住，反正我又没有再喊过，但我听见了，还是觉得心里很是舒畅，大人们没事不也在编（贬）排人嘛。不知道为啥，那年月蚊子特别多，村里只有爸爸与安安伯是有蚊帐的，其余人都不曾见过，更别说用了。爸爸是有文化的先生，加上爷爷在村子里有较高的威信，没人说道闲话，人们就把心里的那份没有蚊帐的不平衡感觉，发泄在安安伯身上：“说安安，道安安，安安住在村中间，门朝南，房三间，屋里家产都一般，样样都是双双对，只有一件是单单，这一件，是光棒，光棒上面撑蚊帐，蚊帐底下睡光棒耀耀耀”

安安伯家并不是人们传说的那样。他家徒四壁，但却有祖上留下的几棵硕大的柿子树，其中还有一棵独一无二的明皇柿子，因为熟得最早而招人眼馋。秋风一吹，柿子叶纷纷散落，满树柿子扎堆堆似的挤着诱惑的眼睛。我家也有整整一面坡的柿子树，但却没有一棵明皇柿树，爷爷答应给我家嫁接一棵，但几年都没有成活。有一次，我在后沟口的小娥家里玩，忽然看见安安伯挑着一担笼明皇柿子进来，倒在堂屋地上，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小娥的妈妈满脸恼怒地说，“日他妈啥神经病，谁稀罕他外烂怂柿子！”过了几天，我又去找小娥，远远看见她正在吃暖熟的明皇柿子，她看见我来了，竟然藏了柿子，怕我看见，我扭头就走。回家后我生气地告诉母亲，小娥姊妹四个没少吃咱家的东西，她吃着安安伯送的明皇柿子还那么小气，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妈妈停下手中的针线活，严肃地对我说：“小孩子家不要嘴贱，你想吃了，妈给你一毛钱，到腰市街里买去。但是，安安给小娥家送柿子的事，你给谁都不能说，还有安安去小娥家里你碰见了，也不能说，就是有关他们两家人的啥事，都不能说，你要给别人说了，我就拿这个纳鞋底的麻绳，把你嘴巴给缝起来！

后来，妈妈给我买了八个明皇柿子，我只吃了两个就不想吃了，一直以来喜欢的明皇柿子，不知怎么就觉得很恶心了。我时常看见安安给小娥妈妈帮忙干活，送东西，小娥妈妈默默地接受。我心里的疑问好多，可想到妈妈的话，我就远远地躲开了。后来，听奶奶在一次闲聊时无意地说，小娥爸爸远在甘肃武威一个叫黄羊镇的地方当铁路工人，常年不能回家，家里需要帮手，安安就给小娥家帮忙干活。我其时就说，那么高大厉害的安安伯，他要是做小娥的爸爸该多好啊！奶奶脸色一变：“你碎鬼再胡说，我把你嘴巴就撕到耳朵背后去咧！”我赶紧捂着嘴巴跑了。

柿子树在商山洛水家家都有的。那年，安安伯忽然之间几天都不见了，就有人压低声音说，安安给小娥家帮忙摘柿子时，从树上跌下来不能动弹了。

后来，没几天安安伯就死了，埋在后山他自家的柿子树底下。

以后，每年秋天柿子红了的时候，再也没有一个人去夹安安伯的明皇柿子了。红艳艳的柿子就从安安伯尖顶顶的坟头落下，在坟墓周围围了一个红艳艳的花圈，甚是扎眼！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