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起风了，少了冬日的凛冽、肆意，却也带着几分透骨的薄凉。

起风了，少了冬日的凛冽、肆意，却也带着几分透骨的薄凉。窗外，斑驳的光影反复打捞着所有的过往和记忆，易感的情怀又惹得思绪万千……

八年前的2月29日，一盆清水让我与父亲如此地贴近，近得我能数清他面颊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和稀稀疏疏的胡须，又把我与父亲隔得如此远，远得我触摸不到他的心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我颤抖着双手为父亲擦洗，他手上的红润慢慢消失，余温悄悄退去，遗落在我手心里的是苍白、冰凉。我曾经以为父亲的手一直是黑而粗糙的，永远是厚厚的茧子，永远皲裂的皮肤，永远是笨拙的。可是当我为父亲洗手，剪指甲时，我才发现父亲的手也可以柔软、光滑，没有一点老茧。父亲曾经那刚劲有力的大手、赐予我力量的手、为我们擎起一片天的手，此刻那么软弱无力。岁月的车轮将父亲手掌上纵横交错的沟壑碾压得那么深刻清晰，恍若一道道打在我心上的鞭痕，渗透着鲜红的血印，撕裂般的痛漫天盖地席卷而来，泪水雨点般洒落在水盆里，滴落在父亲的手上、脸上。我抚摸着父亲那沧桑的面颊，父亲竟睡得如此香甜，不论我伏在他的身上如何呼唤，他也不曾睁开双眼，也不再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我恍然明白，那个默默爱了我们一生的父亲，再也不会守在家，便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的父亲永远地走了，觅着母亲的足迹，随风去往我们无法触摸的世界，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寂寞与一腔无尽的怀念。心里那种悲痛、内疚，那种无法弥补的遗憾，使得我久久不肯松开父亲的手。

读初中那几年，土地才刚承包到户不久，父亲为了让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为了让我们家能有个好收成，下班时总要装一架子车的煤渣拉上，回家的路要经过方才关那长而陡的坡，父亲就低着头弯腰弓背吃力地一步步挪动着，为了省一点力气，他就拐来拐去地走着S形。跟在后面的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父亲“吭哧吭哧”的呼吸声。冬天，凛冽的寒风舐伤了他的脸庞，撕裂了他的手背，沉重的喘息变成了一股股升腾的白色雾气，萦绕在他的发际；夏天，火辣辣的太阳晒黑了他面容，焦灼了他的手臂，晶莹的汗水像断线的珍珠，滴落在他的脚下，等爬上那道长坡，攀在父亲肩头的绳总会留下很深很深的勒痕，这多么像语文教材里“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啊！土地一天天地肥沃了，庄稼丰收了，可父亲的身躯却如门前那棵在冬日里落了叶的树，形销骨立，不再挺拔。

老话说，隔辈亲。父亲非常疼爱他的孙女，哄她开心，教她认图识字，放纵她的任性。每到这时，父亲那怜爱的眼神，慈爱的笑容让人心生感动。病重期间，我的侄女来到父亲的病床前，爷孙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父亲浑浊的泪水簌簌流淌，嘴唇不停地蠕动，无法言语的他，一会儿摸摸孙女的手，一会儿摸摸孙女的脸，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尽在双手和眼泪中传递着，蔓延着……

我曾天真地认为，沉默寡言的父亲只会默默地工作，辛勤地躬耕田间，原来父亲也有最柔情脆弱的时刻，一切缘于我没有用心走近他，没有认真读懂他。

寒暑交替的旷野上，父亲在永无止尽地奔波着，纵使阳光灼伤了他的肌肤，汗水遮蔽了他的眼睛，风雪侵蚀了他的面容，他依然没有停止脚步。可是今天，他跑累了，疲倦了，沉沉地睡着了，我松开了父亲冰凉的双手，蜷缩在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去寻求心灵的慰藉……

如今，我终于明白，父亲那粗糙的手，黝黑的肌肤，沧桑的容颜才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丰碑！

如今，山水一般伟大而平凡的父爱母爱已经远在天边，但却都是能够陪伴我一生最美丽、最温馨的童话，是我生命中最高远、最清澈的天空！

编辑：张瑞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