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邢小利
黄怒波的《珠峰海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是一部颇有新意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英甫，是一个企业家，也是一位登山家，小说的内容围绕英甫的这两个身份，或者说，为了展示英甫兼有这两个身份的生活，塑造一个颇具现代生活气息同时又具有独特精神内涵和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珠峰海螺》展开了广阔、丰富而又复杂的生活叙写。小说主要有两条线索：一是英甫攀登珠穆朗玛峰遇险前后三天的经历，其时共三天。第一天：大难临头；第二天：雪上加霜；第三天：绝地恐狼。与此同时，小说以回溯和平行穿插的方式，这也是这部小说的另一条线索，讲述英甫在攀登珠峰前后，他所经历和正在经历的关于他主持建设的“东方梦都”大型地产项目，在一期工程竣工前后各方势力的商界鏖战。攀登珠峰是在生死困境中的挣扎，“东方梦都”之权与利的争夺也是生死搏杀。在《珠峰海螺》这部小说中，攀登珠峰的描写有题材之新，商界争斗虽然也有不少小说叙写，但此作却有着异乎寻常的深入描写乃至商战揭秘，让一般读者新奇称异。
文如其人，小说这种文体更是透露着作者本人生活、经历以及思想和精神的诸多信息。《珠峰海螺》的作者黄怒波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登山家，也是一位诗人和诗论家，因此，这部小说的内涵就比较丰富，它有叙事，这就是关于登顶珠峰的绝地体验和艺术描写，有商战的谋略和惊险故事，也有浓郁的诗情抒发和深沉的哲学思考。总体来看，在小说中，登顶珠峰包括上山与下山的描写是充分展开的，写得从容疏朗，而商战故事则紧锣密鼓，快刀斩乱麻，大起大落，像是电影镜头的闪回与拼接，情节与故事需要读完以后才能获得清晰与完整的印象。
在小说中，主人公英甫的攀登珠峰和“东方梦都”地产项目的各方鏖战，看起来是两条情节线，分属两个空间，一个是在自然界的珠峰，一个是在人世间的城市，但都与英甫的性格与命运紧密关联，或者说，小说在两条线的展开中，完成了英甫的性格塑造和命运历程。攀登珠峰，是英甫第三次冲顶珠峰，前两次是从珠峰南坡攀登，这一次是从珠峰北坡攀登，这是登山家的梦想实现过程，同时也是作为企业家和“东方梦都”董事长，在项目一期竣工前各方明争暗斗中所使用的一招绝地反击。这样，英甫的攀登珠峰与英甫操盘的地产项目以及商海鏖战就有了内在和有机的联系，山上与山下风景各异，但矛盾交织，而且都是风云变幻，生死搏击，命悬一线。
《珠峰海螺》中所写的登山情节，那些藏地文化，海拔8000米以上瑰丽雄奇的自然环境和瞬息万变的极端天气，登山或上或下的种种历险以及救援细节，既在一般读者的经验之外，也在他们的想象之外，飑线天气、雪崩、人体失温、脑水肿、高压氧舱、地塞米松，这些多少有些陌生的名词和概念在小说中不时出现，既表现着独特的登山生活，也体现着作者独特的登山经验，读来颇有让人拍案惊奇之处。小说中，英甫的登山，不仅仅是个人的爱好，也与整个小说的内在情节关联，他的登山，既是个人爱好的实现，也是对山下商业争斗所使的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同时，对方也并没有放过他，一同登山的西门吹雪甚至叶娜都是对方连环计中的隐形杀手。所以，在8000米以上白雪皑皑的冰雪世界，一群人的登山运动也不仅仅限于运动本身，而是充满了爱情与阴谋、阴谋与友情这样的算计与杀机。这样，登山的自然过程与小说的故事情节得到了有机结合。
小说的另一条线亦即主人公英甫的另一个人生搏击场，是在“人间”，是京郊的“东方梦都”地产项目。作为一个企业家的英甫，他是这个项目的最高负责人，而打造“东方梦都”小区，也是他的一个梦，财富之梦与社会理想之梦。然而，这个“东方梦都”也是一个各方利益的聚集地，有了利益，社会各方都往这里使力，也在使绊，因此，在“东方梦都”里外、上下，便聚集起各色人等，或运筹帷幄，或突施奇兵，或兵不血刃，或明抢暗夺，一场商海大战，让人看得目眩神迷，眼花缭乱。小说中，面对找碴闹事的困境，英甫对着众人喊：“我有光明大道可走吗？从下海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刀尘上舔血、粪坑里扒钱。哪一步，不是拿命换来的！”而小说中郑书记和郭区长的对话，则本质地揭示了这一线索的真相：“……项目到手了，这些老板便有奶便是娘，四处融资，不择手段……”“……最要命的，是这些民营企业家六亲不认。……狗咬狗地内斗也就罢了，但又是各找靠山，各显神通地把一个地区的政治生态、社会生态都搞得乌烟瘴气……”这样的描写和议论，显出了这部小说现实主义的力量和批判力度。
《珠峰海螺》所写的两条故事线，无论是山上的登顶与遇险救援，还是山下的商业利益之战与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情节总体是大起大落，故事峰回路转而又扑朔迷离，其节奏和气氛颇有紧张之感。但是在小说中，也有舒缓的乐章，这就是作品中不时出现的一些颇有抒情意味的诗意描写。在这里，可以见出作者的诗人本色。
珠峰脚下的3月，半山坡的雪尚未融净。但看不见说不清的春意已经闻得到听得明了。那些黑珍珠一样的牦牛群，在白云中都低下来头，吻着大地。洁白的羊群，在山下忙忙碌碌地哼着小曲。盆地里各种各样的溪水声，鸟鸣鸡叫，狗吠鹰啼。再加上牧民们跟着牦牛走时高唱的藏歌，星星点点的藏式帐篷顶上飘起来的炊烟，让人忍不住想引吭高唱，但转眼间就会闭嘴，因为一开口就会自惭形秽。
是呀，这世上的人，有几个能配得上这珠峰脚下的纯净呢？
具有诗人本色的小说作者，禁不住在这里以诗意的描写和抒情，给其作品增添别一种色彩和情调，在描绘纯净、悠然的藏地早春牧歌图时，来抒发对别一种天地的赞美，表达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
攀登珠峰绝顶，当然是登山，但在小说中，显然也有一种象征意义。英甫一再攀登珠峰，是个人的爱好，在小说中也有多重隐喻。登顶世界最高峰，有乐，也有苦，有生命的荣耀，也有生命的磨难，整个登山的过程，也是一个启智悟道的过程。英甫说，“天下的事，到了珠峰顶上，就与世不同了”。站在天下最高处，世界一片洁白，俯视大地和人间，绝地体验独异，巅峰视野高远，英甫对人对世界对问题的认识，自然也与尘世人海中的认识迥然不同。小说中，英甫在珠峰或上或下，时时有他独特的体验和感悟，其中颇多哲理性的表达。
小说在第三天“绝地恐狼”中，写英甫孤身陷入绝境时的一段回想与感悟。小说写英甫到珠峰前，先去了扎什伦布寺。一位佛学精深的活佛把一枚神圣的镶翅海螺放到他的双手中时，看着他的眼睛，说：“做好你的企业，就是最好的修行。”在这里，佛家所言的“做好你的企业，就是最好的修行”这句话，与“做好你的产品，就是荣耀上帝”这个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密切关联的理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小说中，英甫说：“老师，太累了，我怕撑不下去。”活佛继续讲：“缘起性空。修行，就是为了消业。累，是因为贪大。记住，炉子要小，火要旺。”英甫困在这人世间顶峰，才明白活佛的教导。做了这些年企业，回想起来，不就是贪吗？项目，要越做越大。钱，要越挣越多。人，要越来越出人头地。当年的穷困潦倒，已被志高气昂所代替。现在，这一切将烟消云散了。这就是英甫登顶珠峰获得的启悟之一。
小说写：
“砰!”一声炸雷从身后的洛子峰响起来。像是山神吹了一口气，立刻把视线清空了。脚下的山谷里，冰雪似梦，岩石像鸟。
下去？这些岩石怎能不会像一只只阴险狠毒的乌鸦，扑上来将自己撕碎？
下去？繁华的都市不就是人类的牢笼吗?谁能干净自由地活着，谁能不嗔、不怨、不贪、不累？
海螺呀!你是佛音圣器。你象征着孕育万物，天籁之音。我愿意就此了却人生，作为人类的祭品，怀揣着你，接受上面的审判。做一个伟大的犯人，在阶下陈述自己的污秽之中埋藏的光耀。
此段内容既是主人公英甫的启悟之语，也有点题之意，小说书名《珠峰海螺》的象征和寓意由此可见一斑。
编辑：高思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