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 唆

一幅摄影作品：江南古村一棵大树下，坐着两个老太太。大树树身扭曲斑驳，饱经风雨。树下纵横伸展的树根，高低凸起，两个老太太坐在虬曲的树根上，乐此不疲地说着悄悄话。摄影题名《树老根多》，其实作者的寓意还有下一句：“人老话多”。
　　人老了话就多吗？多数如此。人嘴两个功能，一是吃喝，二是说话。人老了，吃的功能退化了，以至于满嘴的牙也快吃没了，于是就要增强说的功能，这样才能弥补嘴功能的总体平衡。常见话多的老年人，嘴中少见牙齿，仅为不断颤抖的舌头而已。
　　一提起“啰唆”，首先令人想到的是老年人。汉字的造字有“六书”说，“指事”即其之一。“啰唆”一词有两个“口”，口多，“指事”着一个人的话多。看一个人老不老，常常可以看他或她的话多不多。作为父母，如果有朝一日被孩子们指责为“啰唆”，自己可真要当心，是不是自己老了？如果把代沟的意见排排队，“啰唆”应该被孩子们高推到榜首。
　　对于啰唆，老年人常常是不由自主，且不知不觉。如今的老年人，也都是由过去的青年人过来的，当年的他们也都厌烦父母的啰唆，但到了自己的老年，啰唆的通疾似乎在自身上完成了潜伏期，最终悄悄地显露出来。
　　和“啰唆”一词相呼应的，应该是“婆婆妈妈”。这两个词之间谈不上绝配，但称得上是最佳搭档。其实啰唆的本质不是话多，而是指同样的内容，被啰唆者不断地重复。“婆婆妈妈”一词，字面上就是重复，再深一层的含义，是说啰唆的内容，大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家务事。这样的一些话题被不断重复，其直接效果，便令年轻的晚辈们，觉得是“简直要疯了”。
　　资深的啰唆者，啰唆已成为一种常态，有对象固可，无对象亦然。常常一个人的时候，啰唆者也并不会沉默是金，而是会自言自语，进而自得其乐。
　　如果所谈论的话题不重复，也还都新鲜，但只是话多，开口就收不住，这样的老人可爱吗？似乎也有些不妙。季羡林说曾有一老教授，道德文章有口皆碑，虽年逾耄耋，然思维敏捷，说话极有条理。不足之处是一旦开口，就口若悬河。说在那个大学里流传着一个传说，在学校召开的会上，某老要一开口发言，有的人就退席回家吃饭，等饭后再回到会场时，某老的谈兴正浓。据说一次博士答辩会，规定开会时间两个半小时，某老参加，一口气讲了两个小时，主持者在这期间是如何地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其窘状可以想象。
　　还是老外办法好，主持人提前就规定，每位发言不超过多少分钟。如果到时还刹不住车，主持人会示意结束。我们是一个礼仪国家，不好意思驳人的脸面，全依发言者自我约束。这常常就不妙了。
　　人老话多。其实人老了，话不是多，而应该是少了——和青壮年时期言谈的汪洋恣肆、纵横捭阖相比，大多数老年人的语言内容是严重地萎缩了，其内核固化成了可怜的日常琐事。明乎此，长辈的啰唆在令晚辈们厌烦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唤起晚辈情感上那种欲泪的感觉？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