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者

文/常晓军

和江锦世教授的认识实属意外。记得是好友父亲过70大寿，嘱我找人写幅“寿”字图个喜庆。久居长安30余年，因文结交了不少书画名家，便觉此事不难，没想痛快应下后却屡屡遭难，只能拜托姜师母帮忙找到江教授救急。

江教授是范曾大师的博士生关门弟子。心怀忐忑见到教授时，言说中自带着几分小心，不想他慷慨热情，眼神中满是真诚，没有丝毫的架子。短暂交谈中，被书案上各种各样的砚台吸引。一方方砚台形态各异，大小不同，质地、品相、铭刻、纹饰更是千差万别。有的精致如云朵，婉转流畅的纹路似被微风吹过，看似随心所欲却又带着灵动和飘逸；有的方正规矩，四四方方的轮廓，带着旧时工匠严谨认真的态度，诉说着传统工艺的质朴与稳重；有的古朴厚重，历经岁月的摩挲后，泛着温润的光泽；有的小巧玲珑，薄如蝉翼却不失质感，展现出工艺的精湛与创新；有的呈不规则形状，恍若被大自然随意勾勒过一般，让每一道纹理中记录下独特的残缺美。

再放眼过去，还有不少砚台横陈在条案、书柜上，甚至连那些不起眼的角落中也堆放了不少。有的用纸草草包裹，有的是锦盒悉心陈放，有的是相互叠放在一起，散乱中构成了独特而迷人的景致。作为时光的见证者，它们的出现无不饱含着主人的情感，也印证了他对书法艺术的追求与热爱。

砚乃日常之物，作为蘸墨书写的工具，承载着千百年来的文人风骨。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在砚台边挥毫泼墨，诗仙李白对砚台痴迷至极，一方好砚陪伴他游历山川湖海，写下了流传千古的锦绣文章；北宋的米芾时常抱砚入睡，砚在他心中既是书写工具，又是内心的寄托；而苏东坡更是写出了“我生无田食破砚”的理想，把文人对笔墨人生的坚守展露无遗。在砚台的世界里，江教授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收藏家，在喧嚣中守护着一方方砚台，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关于砚台的故事，愈发让人想了解他与砚台间的奇妙缘分。

为收藏砚台，江教授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有时在古旧市场蹲守，有时在偏僻村镇访寻，就连带学生写生的途中，也不轻易放过与砚结缘的机会。无数次的寻觅中，既有遇见心仪古砚的爱不释手，也有失之交臂的遗憾，只是挫折并不能浇灭他心中的热情，反而更坚定了他的梦想。有一次，江教授在微信群中无意见到一方汉代端砚照片，看上去残缺不全，边缘处还有着明显的破损，可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砚台不凡。当时卖家低价待售，他随即微信转账，待乐不可支拿到砚台时，一股细腻温润的质感从指尖传来，就仿佛是岁月沉淀下的温柔轻抚。查阅资料后，才知这方砚留世极少，历经千百年的时光流转，更是成了罕见之物。卖家明白过来时自是后悔，言语中满是懊恼与不甘。说到这些时，他脸上却全是笑容。

与砚结缘是爱好，也是人生的修行。在这个浮华的当下，教授除了潜心学问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砚台的收藏、研究和资料的整理上。他常常把砚台带到课堂上，和学生们一起追寻古人足迹，感受千古墨韵。在他看来，这里的每一方砚，无不凝聚着先人的智慧与匠心；而每一次用心婆娑，又连接起和历史的深情对话。在细微悦耳的声响中，他给学生讲述王羲之挥毫泼墨写下《兰亭集序》时的洒脱，讲述着颜真卿悲愤中创作《祭侄文稿》时的沉痛，任凭着墨香渐渐弥散。

这满案砚台，旁人看来或许只是形态各异的石头，可在藏家心中，它们是岁月的馈赠，是历史与文化的独特见证。才懂喜欢收藏之人，多怀揣着对生活的热爱，在形形色色的藏品中，找寻着能触及心灵的微光，而教授则像时光中的拾荒者一样，不断地将那些散落于岁月长河中的砚台悉心珍藏，让它们在现实中继续散发独特的魅力。

那是个让人难忘的下午，听着江教授讲着砚台的前世今生，逐渐明白砚台“质之坚润，琢之圆滑，色之光彩，声之清泠，体之厚重，藏之光整”的唯美。夕阳斜斜地照在凌乱的书案上，又为这些造型奇特、质地不同的砚台添了几分神秘，让人从光斑中隐约看到了文人墨客挥毫泼墨的潇洒，以及他们对书法艺术的虔诚。“这些年，我不敢说收藏了多少砚台，但无论从藏品的数量还是价值上，都敢称全国第一。”说这些话时，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着那略显沧桑却又充满着故事的轮廓。“收藏砚台不为别的，是为让更多人了解砚台背后的文化，让传承千年的制砚技艺得以传承，不至于在现代社会的快节奏中被遗忘。”

在收藏的漫漫征途，只有历经岁月沉淀与心境更迭，方知唯有纯粹的快乐，从而浸淫在每一件藏品所承载的故事和情怀中，这或许才是藏者的最高境界吧？！

编辑：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