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与妹妹相聚,吃熬炒鸡。妹妹有感触地说:再有九天就大年初一了,小时候,过年为吃顿好的、为穿件新衣,现在是真不想过年了,长了一岁,添两条皱纹,往老龄人群又迈进一步。妹夫说,这年不过也得过,自然规律嘛!至于年味有没有,就不再说了,早就没有了。
是上初二那一年吧,巴望着母亲给自己买一件棉衣外罩穿上,一个冬天,只有一件小花棉袄,撅肚子小棉袄穿得灰毛五嘴的,没有件新衣裳罩着心里有点委屈,就不停地在母亲面前嘀咕着要件新衣。当时,母亲不表示买,也不表示不买,心中忐忑不安,只怕母亲不买。就这样也盼望年来得快一点儿,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龄,就想穿件新衣裳。
那些年里,穿件新衣、吃顿好吃的,是年节才有的事情。确实是件难事儿,巴望着过年是向往往好日子里过,这是人们追求的目标。社会进步超越了“年”,“年”就没有味了。想想,就知道这是必然的,如果只停留在想穿新衣、想吃好的那个时代,文明进步的脉搏永远也进入不了我们的生活,这才是遗憾悲哀的。
母亲终是给我买了一件黑色条绒的外罩,平方领子,衣服的前襟上一边有一个暗兜,那时这样的兜很时兴,我高兴得几个夜晚睡不着觉,可以在同学们面前鬼一鬼自己的新衣裳了。后来姥姥偷着对我说,你妈为了给你买这件外罩,咱家过年吃的豆腐大白菜少买了一车,白萝卜只买了一百斤,埋在家门口的地里面,现吃现挖,能吃到第二年的三月里。母亲节俭,全家人的生活开支在她一个人身上压着,那些年鸡蛋三四分钱一个,依然吃不起。
这种日子现在有人还在怀念,是在怀念一个时代的过往和印记,是在怀念这个社会人们的追求和向往。从古到今,每一个民族的图腾里都有自己生生不息的追求和理想,泣血的理想信念里充满了一代人更高更纯洁坚持的信念,存留下来的一定有深刻的道理,习俗也是一种信仰,是对一个民族所走过的路最肯定的坚持。
那时候,很多人忠诚可靠,很多人对“公”这个字崇拜,民生是国脉里最实惠最贴近生活地气的事儿,民生达到了一个稳定的水平和高度,这个社会就是在不断地进步和发展。
现在的“年”,已经很好过了,每一天都是年,年就在平常的生活中,包括老百姓每天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吃饺子已不再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想吃立即就能吃到,就连外卖餐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那些年吃肉用票,买粮限量,一半白面一半黑粮,穿衣用布票,长得高的人都觉得多穿二尺布吃亏了。想想,这样的日子年味很重,生活的压力是不是也很重?
有一年,我二姐订婚,赶在了小年二十三,姐夫在那个小年的夜里给二姐送来了一个首饰盒,打开,是块莹绿的玉,二姐夫说那是他妈嫁到他家时姥姥给她的陪嫁。二姐的双眼饱含着热泪,将那块玉握在手中,玉质起初清凉,继而温润柔暖,像刚流出来的泪水。二姐将那块玉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心疼二姐夫跋山涉水给她送过来一块玉,她流着泪对二姐夫说:“这个年我该笑着过呀!”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年是我的二姐终生不会忘记有“味”的年!
还有一年,我表姨的儿子赶在小年二十三结婚,因为女方要的三大件中少了一件,少那一件是飞鸽28型自行车,表姨的儿子丰秋哥开着拖拉机去接他的新媳妇,却遭到女方娘家哥和弟的百般刁难,不让新媳妇上车,娘家哥拉着他妹的胳膊说,你要是敢上车,把你的腿打断。娘家弟指着他姐的脸说,你要是敢上车,你再没有娘家可回,看谁还认你。丰秋嫂子是个刚强的女人,对她哥和她弟说,我是去和他结婚过日子,不是去为了要辆自行车。缝纫机和电视机不都给了吗?你们放心,那两大件我不再往婆家拉,算是我给娘家留下的最后彩礼吧。他家为了凑够咱家要的三大件,已经把全家一年的布票、粮票、肉票攒攒都换了这两大件。丰秋嫂哭着给她爹妈、哥嫂、弟弟跪下了,说结婚后我婆家再穷,我也会把飞鸽自行车给咱家骑回来的。最后她大哭着上了丰秋哥的拖拉机。丰秋哥说那个年在他的记忆里时常有回味,那样的回味让他一辈子深感耻辱,因为他家太穷了。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想那清贫的几件家当,差点逼疯了一对有情的爱人。其实在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的爱情都止步于那三大件,城市的青年订婚要的三大件比乡下青年订婚质量上乘一点,有三件黄金首饰金戒指、金耳坠、金项链,这三项是一大件,其次是自行车和电视机,乡下的年轻人订婚是自行车、缝纫机和电视机。凭票凭证才能买的几两香油、二斤猪肉、一斤白糖还得是在年节上才有的。你说谁不想过个年呢?谁都想吃顿肉饺子,吃口白蒸馍。“年”就有了“年”味,就有了价值和意念。忙活一年,就盼着红火点儿的年,吃点儿喝点儿才有味的年。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