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文/王祥夫

我是那种对厨房感兴趣的人，虽然我不经常下厨房。我在城西住的时候，那时候我住在六层之上，这么一来呢，我就可以俯瞰对面楼的每家每户，我觉得这亦是一种窥私癖，其实你也看不到什么，对面的每个窗口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屏幕，比如，这一个窗口里，有人坐在那里看电视，看着看着身子便塌陷下去，他能塌陷到哪里？也不过是塌陷到他的沙发里，从原来的坐姿慢慢慢慢朝一边倒下，然后终于躺在了沙发上，头枕在这边的沙发扶手上，脚搭在沙发的另一边扶手之上。比如，另一个窗口里，一个人在伸懒腰打哈欠，从他坐着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来到了床边，就那么躺下了。比如，又一个窗口里，有两个看上去像是两口子的人正在剧烈地争吵，他们吵什么我完全听不到，就像是在看无声电影，回到卓别林时代。再一个窗口，已是夜深了，电视开着，电视对面沙发上的人却在睡大觉，也许是他的家人，从另外一间屋过来了，轻轻把电视给关掉，却只见睡在沙发上的人马上醒来了，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像是提出了抗议，把电视又给重新打开了。

我的爱人亦是这样，她每天都要在沙发上看她的电视，一开始是坐着看，看到一定时候她就会躺下来，再过一会儿她便会安然入睡。电视开着的时候，有各种声音从电视里溢出来，人声，市声，或者恰好是一个动物节目，便也许会有猿啼或虎啸。但这时候我的爱人往往已经睡着，再有什么声音也与她无关，她会睡得很沉。但如果你把电视一下子关掉她便会马上醒来，电视对她而言现在已经是一个助眠神器，开着，她会很快睡着；关掉，她会马上醒来。这是需要有关学科的人好好研究一下的课题，为什么？

我经常站在我的窗口往下边看，因为我那城西隅的房子是六层的结构，我住在最高一层，这给了我扫视和俯瞰的方便。但其实也看不到什么比较离奇的事，比如凶杀，或者是别的什么让人想不到的双裸画面，站在六层之上往下边看，所能看到的无非都是些别人的庸庸碌碌的生活日常，或者是一个男人在床上躺着看手机，从上午一直看到中午吃饭，这真是很漫长，到了中午，可以看到他的爱人从另一间屋里过来把他从床上一把拉起来，嘴里在说着什么，当然我听不到。我就想，他在看什么？怎么会这么孜孜不倦？但终究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什么，我还注意到他就那么看着，一只手忽然停在了胸上，然后往下滑往下滑，停了一下，又往下滑，最终停在了腹部靠下一点的地方，但又不动了。

而我经常看到的还是对面中间单元四层东边那户人家，这户人家日复一日的场景就是这家的男主人天天在厨房里收拾吃过饭的碗筷，因为我能看到的是他家的厨房，紧挨着厨房的是他家的一间卧室，但卧室里通常是没有什么动静，偶尔会有人影一闪。而几乎定了格的是厨房里日复一日地能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在洗碗洗菜做饭，他好像不用去上班，他好像一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会消磨在厨房里，因为他家厨房的水槽正在窗前，我就总是见他在那里洗了又洗，不外是洗碗洗盘子，他一个人在那里洗，也偶然能见到他的妻子出现一下，一晃，又不见了。一年四季，这个男人的画面已经在我的心里定格，这让我在心里隐隐有些不平，而且还有些沉重。我在心里只把他叫做厨房男。从上边看下去，他虽然在窗里，但我可以感觉到他个子很高，国字脸，因为个子高，洗碗的时候他总是弯着点腰，这就让人无端端觉得有些屈辱，不免让人对此人心生难尽其才的喟叹。我不知道其余的时间里他会做什么，我甚至还希望某天会在下边的院子里看到他，我想离近了看看他的眉眼和五官，或者跟他搭个讪，但年复一年，他只出现在那个窗子里，就像博物馆的一幅画，比如收藏在法国巴黎卢浮宫的蒙娜丽莎，永远挂在那里。我常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怎么永远挂在厨房的窗子里？

厨房可以说是家庭的心脏，走遍全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没有厨房，各种各样的厨房虽然形制有别，但内容却是一样的，它们总是散发着各种勃勃的香气和让人们耳熟能详的锅碗瓢盆声，它是每个人都想急切进入的地方，如果说家庭是一张脸，而厨房必定是这张脸上最真实的表情。人们在里边做饭炒菜洗濯烧烤，这里的一切都会真切到你的心里去。我不是一个男权主义者，我也不说厨房应该是妇女们坚守的阵地，但我奇怪是什么力量把我对面楼四层的那个国字脸大高个儿男人定格在厨房的窗框里，他整天在那里洗涮，为什么，是什么力量？

编辑：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