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望 丝绸之路考古纪事》（连载29）

文/海未平

前往伊犁河谷

2002年8月中旬，调查队在前往伊犁之前对巴里坤周边的几个游牧文化遗址进行了调研，包括巴里坤的东黑沟遗址、黑沟梁遗址、寒气沟遗址，伊吾县的上马崖遗址、拜其尔遗址、阔拉遗址和哈密市的乌拉台遗址、焉不拉克遗址。

东黑沟遗址给王建新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里的墓葬、聚落和岩画与岳公台—西黑沟遗址的相似，但又有不同之处。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后面一定要找机会对其进行测绘和发掘。

王建新一行5人经过木垒、奇台向西到乌鲁木齐，然后过石河子、奎屯到精河县，这一路都是天山北麓的绿洲，广袤而富庶。从精河开始攀爬天山，道路并不陡峭。因为古冰川的侵蚀作用，这里形成了阶梯式的层层台地，当地人将其叫作五台、四台等。这种地形在天山和阿尔泰山非常常见，台地地势平缓，绿草茂盛，适合做牧场，是游牧人群赖以生存的家园。爬到台地的最顶部，海拔已经2000余米了，眼前豁然开朗，赛里木湖像一块宝石镶嵌在群山之中，雪峰倒映在绸子一样的水面上。雪峰与倒影、碧水与白天鹅，勾画出一幅纯净的世外美景。道路从这里开始向南拐去，翻过果子沟抵达霍城，这里已经是伊犁河谷了。当年，大月氏可能就是沿着这条路线仓皇逃亡至伊犁河流域的。

大月氏的逃亡是战败的结果。与大月氏有关的战争，史书上记载了五次。

第一次发生在匈奴头曼单于时期，大约是秦末，公元前209年以前。匈奴王子冒顿质于月氏，头曼单于欲废其立幼，急攻月氏，冒顿盗良马而逃，此战未言胜负。

第二次战争由月氏主动发起，时间在公元前177年左右。月氏攻打紧邻的乌孙，杀其王难兜靡，夺其地，难兜靡之子猎骄靡初生，其部逃奔匈奴，猎骄靡由匈奴收养并培育。

第三次战争发生在公元前177年至公元前176年之间，汉文帝在位时期。匈奴冒顿单于派遣右贤王大败月氏，夺得河西走廊，收服西域三十六国。月氏这时可能称臣于匈奴。

第四次战争异常惨烈，从战争的规模和结果看，是一次你死我活的大决战，起因可能是月氏举族反抗匈奴。公元前174年，匈奴老上单于即位不久，又攻打月氏，杀其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大多数部众西迁至伊犁河流域，原居此地的“塞种”大部分被迫南迁。

第五次战争由匈奴支持下的乌孙发动，是一场复仇之战，时间在公元前139年至公元前129年间，也就是张骞出使西域，被匈奴羁押期间。乌孙王猎骄靡成年，为报杀父之仇，率部众西击大月氏，夺取伊犁河流域等地。大月氏再次被迫南迁，过大宛，进据大夏之地。其后，乌孙便占领了伊犁河流域和伊塞克湖周边地区，王庭设在伊塞克湖附近的赤谷城。公元前119年，张骞曾经出使乌孙，乌孙疑汉国弱，派使者入汉，知其强大而请求联姻，大汉先嫁细君公主，再嫁解忧公主。但乌孙始终在匈奴与大汉两个强国之间摇摆不定，直至解忧公主和她的侍女冯嫽先后强势干政，乌孙才与大汉结盟，在汉宣帝时大败匈奴。

细细算下来，大月氏在伊犁河流域驻留的时间不超过50年。王建新他们追寻至这里，希望能够找见大月氏的蛛丝马迹。

伊犁河有三条支流，特克斯河、巩乃斯河和喀什河。位于南边的特克斯河在注入伊犁河之前，向东流淌，它的上游流过昭苏盆地和特克斯河谷。昭苏盆地、特克斯河谷和北边的伊犁河谷，以及南、北、东三个方向的山地，形成了“三山夹两谷”的地貌特征。伊犁河谷向西敞开，大西洋的水汽抵达这里，在周边迎风坡的作用下降下雨水，使这里年降雨量达400毫米以上，山区的降雨量达600毫米。湿润而温暖的伊犁河谷就像母亲的怀抱，汉族和维吾尔族同胞在这里耕耘稼穑。山间台地和柔缓的山坡上，哈萨克族和蒙古族同胞们在这里养马牧羊。这是一个流着奶与蜜的天堂，殷实而富足。至近代，沙皇俄国垂涎这块宝地，于1871年侵占伊犁。1880年，清王朝派曾国藩的公子曾纪泽出使圣彼得堡进行交涉，付出巨大代价后索回伊犁。

王建新一行前往伊犁河谷的尼勒克县，参观了穷科克岩画和墓地发掘现场。

1985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尼勒克县穷科克公路边的大石头上发现了古代岩画，推断这是早期游牧人群的遗存，遂立碑标志，称之为穷科克岩画。在距离吉林台水库不远的一个河湾盆地里，喀什河北侧山下的缓坡上是穷科克岩画集中分布的地方。岩画对面的南岸是平缓的台地，台地上土地肥沃，牧草茂盛，穷科克墓地就分布在这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正在发掘的“穷科克1号墓地”也在这里。

王建新发现，天山西部伊犁河谷穷科克遗址也符合墓葬、聚落、岩画“三位一体”共同依存的理论——这里除了岩画和墓葬，还发现了石建基址和祭祀遗迹。

尼勒克调查结束后，王建新带领调查队前往昭苏盆地和特克斯河谷。路上，大家再次讨论起了游牧文化与农业文化考古的不同。刘瑞俊说道：“我们对游牧文化了解不够深刻，不仅仅是因为考古发掘比较少，还因为我们站在农业文化的视角看游牧文化，我们对游牧民族缺乏生活理解，没有以游牧民族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理解游牧文化的内涵和意义。”王建新听了大为赞同，他们商定，去拜访一个哈萨克牧民家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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