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回不去的故乡

文/张龙章

我的老家在白鹿原上。

有一次，陈忠实老师来单位参加文化活动，他听我口音后很肯定地说：“你是蓝田人。”我随口应答：“原上西巩村。”陈老师马上举起右手，一边做敬礼状，一边说：“站在北原望南原。”陈老师的家乡灞桥西蒋村在白鹿原北原下，而我的家乡正在南原上。那天的场景着实让我感动和自豪了好多年。

十八九岁时，我怀揣打工梦，义无反顾地离开故乡。那时，白鹿原俗称“旱塬”，经济十分落后，一年四季农作物还是靠天下雨，人们才会得以勉强度日吃饭。西巩村是蓝田县前卫镇下辖的行政村，算是白鹿原中部的一个村庄，距离西安市区大约38公里，距蓝田县城18公里，地处“鲸鱼沟”南岸。一条通往百年名镇前卫镇的公路，路东叫东巩村，路西叫西巩村。

我们西巩村是六个生产队的自然村庄，沿着沟畔由东向西。一队（又称庙背后）村民大都姓刘，郗姓有四五家；二队、三队全部姓张；四队魏姓居多，屈姓是我舅家，约有五大户人家；五队、六队姓冯。全村约2000人。村西与香村相邻，村南与前卫镇相邻，村东与东巩村相邻，村北沟底为张河、郗家河两个村子。

上世纪60年代，人民公社设在我们村当中，人来车往，很是热闹。村东头，是有着光荣历史的百年名校巩村学校，革命元勋于右任曾给学校题写校名牌匾：巩村学校（中共陕西临时省委第五次扩大会议旧址）。巩村学校原名县立蓝田第一小学，1921年建校后团结了一大批进步教师和青年学生，在陕西省第一任书记赵伯平等老一辈革命家的领导组织下，从事革命活动，成为中共组织领导下的可靠的革命活动阵地和革命人士的隐蔽所，人称“红窝子”。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最清晰的，还是村北二队我的发小张金鱼家后边的一盘老碾子。我的童年几乎就是在老碾盘转动的吱悠吱悠的声音陪伴中长大的。

老碾盘是用三个碌碡竖放成品字形拼成的底座，上面铺上一块圆形大青石板做碾盘，碾盘的上面，不知叫啥木头做的木框架子套着一个又大又圆的青石碌碡。老碾盘几乎每天都吱吱悠悠地转动着，为乡里乡亲们加工碾轧粮食。这推碾的地方，也成了村里人聚集、吃饭（也称老碗会），传播新闻的场所，也可称作村里的“新闻发布中心”。推碾的、等着推碾的、凑热闹的大娘婶子们，在一起说说笑笑，说着村里最近发生的事儿，扯着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谝，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人们避暑纳凉，地上铺着自己用芦苇编织的草席子，一家人或坐或躺着，听着村里有文化的老者讲《三国演义》，每听到“要知此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总要缠着先生继续讲下去。这热闹的场景，成为村落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记得张金鱼家的一棵大皂角树，枝繁叶茂，有时候大风吹来，成熟的皂角掉落在碾盘上，引起我们一群嬉戏的孩子们争夺。更记得有一次，我帮母亲推碾子，在搅动苞谷中，我的小手不小心被碌碡压得血肉模糊，吓得母亲哭着背起我一路狂奔到白家小村，让塬上名医白老先生为我包扎治疗……

从我家往北鲸鱼沟走，有一座在白鹿原上鼎鼎大名的鹿塬水库，小的时候，我经常逃学到水库游泳（也叫打浆水）。大约十三岁，我和最要好的发小张强结伴，从水库坝面下水比赛游泳，当时水面上还刮着逆风，我俩一口气一直游到杨孔寺，穿的麻鞋也不知啥时候弄丢了，上岸到同学白养宽家，借了一双鞋子才回家。发小张强后来考到西安建筑学院，毕业分配在西安市政一家大单位。如今我俩都是退休之人了，只是想起他，我对自己总有“少时不努力、万事成蹉跎”的感叹。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自我离开故乡，转眼间已四十余年，如今的西巩村，变得几乎让我都不认识了，仅存记忆里的一切，好像也对不上号了。前卫镇新建起的面粉厂，解决了周围十里八村的粮食加工大问题，村里每队都有了机井，实现了水浇地。这些年种麦子、种玉米的人不多，赶时髦大都种起了西瓜、樱桃等时令瓜果，经济收入有了显著提高。水泥路贯通村里的角角落落，好多发小同学让我参观他们碧瓦辉煌的新楼房，让我心生羡慕。当年做梦恨不得马上离开的“旱塬”穷地方，如今我想回来却是那么的艰难……

聊以慰藉我心的是，村北头的石碾子还在，我总是喜欢走过去，绕一圈，坐下来，回想往事，不愿离去。

编辑：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