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未平
野外调查必须有交通保障,车辆必不可少。他们四处联系,但敦煌街头的司机们听说他们要搞野外调查,纷纷摇头,没有人愿意去。跑野外非常辛苦,敦煌的野外不是戈壁就是沙漠,对人对车都是折磨。有个司机高声强调,搞考古就要去莫高窟,那才是正经地方。但王建新他们所要考察的大月氏文化遗存,年代在春秋战国至西汉初期,而莫高窟在南北朝时期才开始兴建,那已经是500年以后的事情了。
终于有一位师傅愿意接下这单活了。他的车辆是有些年月的大切诺基,外漆面跟师傅的衣服一样灰暗而斑驳。从车盖的缝隙看进去,可以看见几段用黑颜色胶布缠接在一起的电线,车灯忽明忽暗,正是电流在不同颜色的线路之间艰难的脉冲。拉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的汗液和烟草的混合味道,座椅的面料和原色已经无法看清,臀状轮廓的磨痕证明这辆车曾经“阅历”丰富。看车况,估计很难有游客愿意光顾它了,所以它也就只能跑跑野外了。还好,车子能正常发动,踩一下油门,车就猛地向前一蹿。刘瑞俊称赞它,“大”而“切”,简称“大切”。
我国的地形从西往东,由高到低分为三个阶梯。祁连山是第一阶梯青藏高原和第二阶梯内蒙古高原的分界线,山脉的走向像一张拉满的弓,疏勒河正好在弓背顶部,而祁连山从这里被分为两部分,东边是西北—东南走向,而西边是东北—西南走向。
河西走廊西端就位于疏勒河以西,站在敦煌城头眺望,祁连山在城的东南方向。祁连山山地和山前浅山地带是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和肃北蒙古族自治县。阿克塞在历史上并非哈萨克族的牧场。20世纪初,新疆阿尔泰地区和东天山巴里坤地区的哈萨克牧民陆陆续续南下,将这里作为转场的目的地。20世纪30年代开始,一部分牧民不再返回新疆,居留此处放牧。1954年,国家设立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区,后改为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肃北蒙古族自治县被玉门瓜州一线的河西走廊分割为互不接壤的南北两部,南部位于敦煌东南的祁连山里,北部的那块飞地靠近中蒙边境,叫北山,也叫马鬃山。马鬃山是阿尔泰山、东天山和蒙古高原延伸至祁连山和青藏高原的桥头堡,从古至今是西北山地游牧人群转场的重要通道。肃北的蒙古族到这里的时间也比较晚:南部祁连山地游牧的是蒙古和硕特部,他们在明朝灭亡前受到准噶尔部的挤压,从北疆迁徙而来;而北部马鬃山地区的蒙古族是清朝乾隆年间从伏尔加河流域东归的蒙古土尔扈特部。
祁连山海拔较高,气候阴晴不定,变化多端,就像牧场上脾气很坏的儿马,四处乱窜,还喜欢尥蹶子。八月份的天气,前一刻是灼人脸庞的烈日,下一刻就是变成了利剑般的暴雨,切换得绝情而残虐。恶劣的自然环境让这里能够供养的人数极为有限: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的人口只有万余,其中,哈萨克族人最多,也不到4000人,而肃北蒙古族自治县的人口也不过1.5万左右。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除了偶尔能看见路边的玛尼堆或者敖包之外,便再难看到人造之物了。
驶出祁连山,眼前便是无边无际的戈壁荒漠,气温骤然升高,“大切”开始吭吭哧哧地喘气,好像一位老人,每前行一步都要用上最后一点力气。没有空调的车厢就是一个烤炉,每个人流出的都已经不是汗而是油了。“敦煌、祁连间”,按照现在的地理空间概念和汉字的字面意思来解读,所指的便是眼前的这片戈壁沙漠和后面的祁连山浅山地带,最多再算上气候恶劣的祁连山深处。
“这里真的存在过一个曾经强大到控制了丝绸之路,并让匈奴质押王子的月氏部族吗?”王建新疑惑了。月氏西迁之后尚有“控弦之士一二十万”,按每人皆为五口之家测算,人口少说也有五十万之众,就算秦汉时期敦煌的气候比现在温暖湿润,如此狭小的地理空间也不可能容下有这么多人口的游牧部族啊!
敦煌城坐落在党河下游的绿洲上,这个绿洲比疏勒河下游的玉门绿洲和瓜州绿洲小很多,但因为丝绸之路,敦煌一直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繁荣辉煌。
回到敦煌,休息片刻,王建新三人上街散步。突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王老师!”
王建新回首一看,是刚刚擦肩而过的那群人中一位30岁左右,浓眉大眼、周正俊朗的维吾尔族小伙子。
看他回过头来答应,小伙子一步冲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说道:“王老师,真的是您啊,我是您的学生,考古专业1989级的牙合甫·排都拉,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您,太激动了!”
牙合甫·排都拉毕业之后回到新疆哈密地区文物管理所工作,这个时候,不到30岁的他已经担任地区文管所的副所长了——西北大学考古专业培养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扎根在西北地区,战斗在祖国西部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事业的最前沿,甘于清贫,奉献一生,就像赵雪野和牙合甫·排都拉那样。
师生之间将近10年未见了,容颜已改,不敢贸然相认,但师生之情又岂能错过?牙合甫·排都拉看着那位沉稳坚毅的中年人,始终觉得像自己的王老师,所以错过身之后试着大喊了一声。
(未完待续)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