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正善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一遍又一遍
大地留下我的梦
信天游带走我的情
天上星星一点点
思念到永远……”
闷罐火车从咸阳兴平军用站台出发,“咣哩咣当”一路向西两天两夜之后,终于在一个早晨停靠在一片苍茫、荒无人烟的大漠里,突然间天地显得格外清静。程琳翻唱的流行大江南北的歌曲《信天游》,从路边一座灰色的砖房飘进车厢,打断了我的美梦。
有老兵拉开火车大铁门问一位中年男子:“老乡,这是哪里啊?”对方红扑扑的脸蛋儿显得纯朴可爱。他仰起头,眯着双眼用方言回答:“吱(低)窝铺——”
两天两夜的摩托化行军终于结束,部队开始安营扎寨。
这个叫做低窝铺的地方,在甘肃省嘉峪关向西大概100公里处,距离盛唐诗人王之涣笔下“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那个玉门关不远。这里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属于西域的范畴,到了当代,它明明是地级市,却一直没有名字,只有行政代号,在中国地图上也不可能找到它的名字。因为这里有一个不为人熟知、代号为404的厂区,即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第四茵四厂。
当年来自全国各地的科研人员,每天“吃风喝沙”,用钢笔和算盘算出了精密的原子反应过程,用最原始的手操机床做出了我国第一个军用核反应堆,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这里成功爆炸。经过创业者们几十年建设,低窝铺这座仅有4平方公里的小城,也成为五脏俱全的小社会。
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低窝铺后来成为军方开展多项军事训练和实验的场所,我所服役的部队,几乎每年都要从关中地区长途跋涉,通过摩托化行军来到这里开展高炮射击训练。在我当兵第三年的1988年秋,我也跟随大部队来到了这个神秘的地方。
来之前听老兵讲在低窝铺每天要和狂风黄沙打交道,所以还没出发时,我满脑子已经是唐代诗鬼李贺笔下的飞沙走石狂风暴雪,好在我们到达的时候已是中秋时节,感觉风沙稍微能小一些。
配合每年的打靶训练,团政治处宣传股都要组织举办靶场黑板报比赛和靶场广播站晚场电影。
我们连这一年的黑板报,是我在指导员的指导下办的,内容既有围绕打靶服务的各种连队军事训练动态新闻、好人好事,也有激动人心的原创军旅美文和幽默小故事等等,再配上大小不一、各种颜色的插画,看上去倒是蛮丰富的。指导员写得一首好字,我还请他用大号隶书书写了我编的两句抒情味道较浓的话,大意是“当我踏上这茫茫大漠,我便开始了我青春的歌”。
汽车连本来是为炮连提供后勤保障运输服务的,但是因为宣传股人手不够,而我平常又喜欢舞文弄墨,团政治处宣传股都知道我,所以组建临时的靶场广播站的时候,就把我抽调过去帮忙。我白天跟随宣传股几名老兄深入各营连采访训练中的好人好事,然后写成稿子,晚上在放电影之前作为一项专门的文化活动内容,由宣传股的战士放映员播诵。
有天早上新闻干事告诉我,要去靶场采访现场新闻,还要采访团长。
靶场在营地十几公里之外,那里陈列着从关中营地拉来的几十门高射炮,配合打靶的兄弟部队飞行员开着飞机,机身后面拖着白色的类似于我们经常见到的测量风向的长气球一样的拖靶,炮手就瞄准拖靶射击,打下来了就算射击成功。
第二天上午10点多,我和新闻干事到了靶场。这时的天空格外的蓝,秋风吹来一阵凉爽,白色的拖靶像军用飞机的一只白色的尾巴一样,长长地拖在机身后面。一声发号施令之后,一发发炮弹呼啸着像饥饿的飞鸟在天空争抢食物一样向拖靶飞去。被炮弹击中的拖靶在天空中翻卷着缓缓落下,就像在天空开花的朵朵白云,阵地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那时候的采访可不像今天这样可以用多功能手机、采访机甚至是无人机随随便便就录音录像,我们使用的录音设备,就是当时流行的那种台式手提双卡录音机。
我们来到了团长身边,新闻干事手持带着长线的话筒,面对团长一问一答地采访,我则提着录音机蹲在地上,一手提着录音机,一手把话筒的插头紧紧地拽着,让它尽量接近录音机的机身,事实上那话筒根本就不是这个录音机的配套话筒,插头也没有插进录音机机身,而是在按下录音键之后由机身本身录音,但是为了像记者现场采访那样逼真、为了给团长造成一种他是在话筒前讲话的庄重感,我们只好采取了这种“欺上(团长的嘴)瞒下(录音机)”的方法。我必须紧紧地拽着话筒的插头让它与录音机无限接近,不能因为自己不小心或者大风刮来,让团长看出破绽。
团长绘声绘色的讲解可谓是慷慨陈词、意气风发。那天的采访,用今天一个流行的词汇总结,叫做“完美”。
当晚放电影之前,放映员播放的经由我们录音剪辑的新闻,既有战地的炮弹呼啸和飞机轰鸣声,又有首长的在场点评声,让人听了如临其境,士气大涨。
可以说,低窝铺靶场采访,是我新闻生涯的开始。只是感到愧疚的是,直到现在,我也一直没有给团长解释过当时迫不得已的采访“手段”。
听说低窝铺早就对外开放了,什么时候能再去看看,听一听那里狂暴或者缠绵的风声,触摸和踩踏一下那里粗糙或者细腻的沙砾呢。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