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

文/郭发红

住惯了西安的高楼，确实还有点不习惯于上海的低层，比如这二楼，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不是远方，也不是林立的高楼，而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棵棵枝繁叶茂，浓浓地包裹着你，即便是杲杲出日，其光线仍显得单薄而无助，俨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地透了过来，所以光影稀疏而斑驳。树上的鸟儿，一大早云集起来，“呱呱”“咕咕”“啾啾”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你心情好了，自是悦耳动听；你心情烦乱，便越发坐卧不宁。如果再俯身看那树下，绿莹莹的草坪和高低不一的灌木花卉，突然丛中就蹿出两只猫来，脏兮兮的，喵喵叫过几声，又有一只猫怯怯地溜了出来。这些猫被小区内的爱猫者施以猫食，并随手加上的小鱼小虾，喂养得膘肥体壮，行动十分迟缓，它们唯一的爱好就是夜间毫无顾忌地大呼小叫，或者为着交欢而反目成仇，有凄厉的怒吼，也有断断续续的呜咽。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令人不堪其扰的是蚊子。

古人说苍蝇嗡嗡嗡地烦人，其实哪有蚊子嗡嗡般如轰炸机似的在耳边作响厉害。不知是购买了假品，还是药不对蚊，螺旋似的土蚊香、晶莹剔透的电蚊香，一律成了摆设，抑或一种形式，一种让人懊恼的过程。大人倒也罢了，可怜两三岁的外孙女左脸、右脸都被蚊子咬个遍，第二天孩子的脸便红肿得难看起来。这让我想到了20年前，初到西安住在集体宿舍的情景。

单元房共7层，我们住三楼，两室一厅，室不大，分给专业总工，其中年长的倪总、后起之秀的李总分住南北。客厅摆五张床，年轻工程师秦、张、王、刘，加上我，都住客厅，我的床在靠近北边窗户的那头。

这天黄昏，路遇李总和秦工。两人说话声大，走得也快。李说：“我没有时间，也懒得理它！”秦说：“就是！划不来沿低上高地寻它。”秦与我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又听得他大声说：“决不叫它越雷池一步！”

我目瞪口呆。李总戴一副眼镜，目光深邃坚毅。秦工虎背熊腰豹子头，走起路来如装甲车向前推进。等我弄清楚二人说的是关于蚊子，并分明地见到二人买了蚊帐，当晚犹入中军帐而拒蚊子于千里之外后，我嘘出了一口长气。

熬过一宵，张、王效仿前者，径直于客厅中央撑起蚊帐，一个是浅蓝色，一个是乳白色，风一吹，从我睡的这边看去，像是颠倒了的帆船与海。这天夜间，我们同厅舍员与李总，鼓着眼睛看足球比赛。“巴西队就这样被淘汰啦？”大家长吁短叹。突然一声炸雷“有敌人——”，惊醒了痴呆的我们。但见倪总穿着梅子色大裤头，手持蝇拍，迅疾扑了过来，瞄住李总头部上面的某个位置，准确地说是一个点，呼呼猛打，连声吆喝：“消灭蚊子！消灭蚊子！”

李总不悦。“敌人”被倪总一惊一乍，忙忙地转移了去，不想这蝇拍竟落在了秦的头上。秦转过豹子头，右手于空中一抓，如探囊取物，然后两指一弹，不屑地问那不成样子的“敌人”：“还骚扰不？”

之后我出差新疆，意想不到的是，乌鲁木齐没有蚊子。我住在堂姐家，她说，感到热了，尽可以打开窗户。待我发愣时，堂姐笑了：“放心，新疆没有蚊子，所以窗户不安纱窗。”我半信半疑，但事实证明堂姐说得对，至少在我住堂姐家的这间房子，在这个晚上没有飞进一只蚊子。我顿时喜欢上这个地方。但好景不长，据报道，新疆有“黑寡妇”，咬人不眨眼。人被咬后，头晕目眩，四肢酸痛，还有人狂喜不已，手舞足蹈，有人会不停地摇头，乃至以头碰墙，头破血流。我怕极了，怕这个变态的异化的毒蜘蛛。同时我在想，为什么偏称“黑寡妇”呢？以黑冠名，可以理解，那“寡妇”由来呢？忽然忆起一童问父亲，皇帝称自己为“寡人”，那皇后如何称自己啊？父亲答：“这简单，称‘寡妇’吧。”无论如何，我愈是惧怕“黑寡妇”，愈是想念着蚊子飞来飞去的西安宿舍。我混沌入睡，依稀中又看见了颠倒的帆船与海，只是帆已升起，船却抛锚在海边。中军帐房门洞开，溢出的灯光若明若暗。年长的倪总是不是睡着了，据说他半睡半醒间，或有那么一丝风儿从他面颊掠过，他便有节奏地鼓掌，不知是出于习惯呢，还是他在即兴演绎……

时光荏苒，蚊子繁衍不止。上海迎来了梅雨季，窗外雨棚噼里啪啦作响，蚊子已遁，要么藏匿不见。翻看天气预报，西安仍是大晴天，持续高温。不知那个集体宿舍怎么样了，蚊子还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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