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连载 书房沟（124）

文/李巨怀

吸取了青树坪之战教训的解放军，一个回马枪就把还沉浸在青树坪大捷喜悦中的桂军包了汤圆。面对解放军百万大军气吞万里的席卷之势，区区三十多万桂军，即使这些两广子弟个个神勇盖世，怎能挡得住铺天盖地只管跃进的百万雄师呢。一个月不到，桂军就只恨老娘生的两条腿不够用，撵着往南的路只管逃，一直跑到大海边才止住了脚步。帖礼志的加强团也在溃逃途中的一次阻击战中起义投诚了解放军。面对漫山遍野的解放军，早已无心恋战的帖礼志就暗地里串通一帮子弟兄准备起义，可加强团那些人数占优势的桂军根本不听他的指挥，尤其是在桂军上层的所谓保卫家园的蛊惑下，仍在做着困兽之斗。

帖礼志的加强团是全副武装的美式重装备部队，一个加强团的火力，再加上万夫莫开的有利地形，解放军的两个师竟然被牢牢地阻挡了十六个小时，为桂军主力的南撤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直到再六个小时下来，加强团配置的大量的水冷式重机枪因长时间发射导致枪管烧红，山上没水，就以人尿代替，后来人尿也没有了，终于火力衰减。激战多半天后，加强团子弹、火药、饮水全部用光，弹尽粮绝之际，帖礼志一帮兄弟才伺机战场起义，绑了桂军的死硬分子，带领全团士兵放下了武器。在解放军前沿指挥部洽谈起义成功后，看着全团仅剩的三百多名士兵兄弟排成一字长蛇阵从山顶蹒跚而下时，他才心落到了肚子里，感觉终于做了件无愧于心的事情。可就在他的士兵刚刚走到沟底，聚拢排队列的时候，让他一生都刻骨铭心的事情发生了。解放军的一个副团长，由于自己的士兵在这场突击战中伤亡四五百，怒发冲冠，竟置党的统战政策于不顾，下令前沿阵地一个营的士兵开枪复仇，十几分钟炒豌豆似的枪声过后，帖礼志的三百多名士兵就剩下七八十名幸运儿。捶胸顿足、声嘶力竭的帖礼志那个恨呀，当场抢下警卫员的冲锋枪就往主阵地上冲，要和那名背信弃义的副团长拼命。然而，他被解放军前沿指挥部的参谋们死死抱住摁到了地上，可他那两百多名士兵，转眼间就和他阴阳两隔了。虽然解放军的上级部门把那个鲁莽行事的副团长撤职查办，送交军事法庭，可他那同生死的弟兄们，却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明不白地倒在了自己的脚下，这其中还有跟着他从中条山一直到湖南的忠心耿耿的十几名龙中县乡党，这十几名乡党，可是中条山之战后和他一同苟延残喘下来的战友。帖礼志能不愤怒，能不抓狂吗？

一个全副重装备武装的加强团，一战下来残存的士兵还不足三千多人的一个零头，而且，有二百多人，是在他一手操持的阵前起义后，在手无寸铁的境况下灰飞烟灭的。作为全团的主官，他有何颜面独存于世呢？他一个人疯子般奔跑狂骂了两三天，直到他唯一的警卫员也弃他而去。随着解放军大军的南下征战，他才慢慢醒悟过来。全团这剩下的可怜兮兮的七八十名士兵，有五六十名士兵本身就是两广子弟，经过解放军派来的指导员两天的政治动员，都编入了解放军的南下部队；北方的二三十名士兵，绝大多数每人领了三块大洋后，怀里揣着解放军的证明各自离散。刚开始，解放军的一个团政治部主任还一天两趟地和他促膝谈心，要他参加解放军，到解放军的炮团任副团长，或者就地转业，参加当地的新政权建设，当新成立的县公安局局长。看着僵硬木偶般的帖礼志，这位惜才爱兵的政治部主任也只能忍痛割爱，领着他的士兵走了，任由帖礼志一个人在兵站的招待所里发呆。在当地政府热火朝天建设新政权、人事走马灯般的变化中，置身革命洪流中的他，一下子成了当地干部群众眼里的另类。在满眼赤色、遍地豪情的新中国，他这个国民党的败亡军官，还有谁惦念呢？刚开始，兵站招待所的伙夫，还能按时准点给他把饭送来，可随着兵站新站长满腹狐疑的目光，帖礼志只好一天三顿饭自己上食堂去打了。这种不冷不热犹如软禁的生活他并不感到太意外，一个赤手空拳、无一兵一卒的解甲军人，在没有多少光环闪耀的情形之下，他能指望什么呢？在这个充满陌生、质疑、不解甚至有些敌意的氛围中，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无助的人。整个世界都在欢呼雀跃着，每个人都热情澎湃就像世界的主宰，他却如身处闹市，置身事外，过着愁苦煎熬的恓惶日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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