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晓舟
在生命的旅程里,有许多往事被时间稀释,有一些故事却始终记忆犹新。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第六个冬天,我怀着一腔热血应征入伍,来到了位于黄河上游的水泉镇李家沟。这是一条仅有十余户人家的小山沟,属丘陵地貌,呈东西走向,山丘蜿蜒起伏,地表黄土厚实,气候干燥少雨,光秃秃的山坡上零星长着一些低矮的草本植物,受多年风化及雨水冲刷影响,形成了一条条大小不一、深浅不等的沟壑。由于这里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所以驻军常年在此。
我所在的部队,就是这里的驻军之一。当年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留在这里的轮训队当通讯员。轮训队就像现在有些单位的培训中心,主要任务是承办上级主管部门安排的各类集训,为基层部队培养指挥员和专业骨干。由于当地自然生态恶劣,加之沟内人烟稀少,常常给人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于是,训练之余,给家人写信,就成了很多战友打发闲暇时光的精神寄托。
战友来自五湖四海,大部分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或六十年代初期,那个年代,人的文化程度普遍偏低,有些仅小学毕业,写封家信都成难题。我是通讯员,平时经常为大家取信、送信,同时还兼任板报主编,受到不少战友关注,时常有战友找我代写家书。有一天上午,老班长很神秘地找我,说父母在家乡给他物色了一个对象,让我代他给这位对象写一封求爱信,说着他还拿出了姑娘的照片让我睹其芳容。从老班长喜形于色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很钟情于这门亲事。忐忑的是我自己时年十九,对谈恋爱根本没有概念,但盛情难却,岂能不识抬举。于是,我借当天去县城办事之机,顺路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爱情书简》。返程途中,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到达营地时,对写好这封信已经了然于胸,只待形成于文。
晚上熄灯号后,我关上窗户,放低台灯,展开信纸,执笔于案,瞬间,爱的语言化作涓涓泉水,顺着笔尖洋洋洒洒奔泻于纸面,一封爱情书信就这样一气呵成。写完后,我反复做了修改,又工工整整重抄一遍。第二天早饭后,一封得意之作呈现在老班长面前。老班长磕磕绊绊读着信,脸上泛着红光,眼里充满希望,羞涩地说:“写得好,就是有点那个……”我问:“什么?”他说:“我没文化,这封信写得太好了。”我说:“既然好就发,想那么多干嘛。”于是,一封不计后果的信,从军营寄到了老班长的家乡。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一个多月。立秋后的一天中午,老班长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老家来人了。我问:“什么人?”他说是婆姨,接着补充到,是对象。我说:“好啊,进展神速啊。”他腼腆地说,是那封信起了作用,这次来部队是定亲的。我兴奋地说:“恭喜恭喜。”
这天下午,我正在值班室写工作日志,老班长的婆姨突然进来说要借电话用,可她的眼神却直愣愣地瞅着工作日志问:“这是你写的字?”我说没错。她说:“你班长写的字和你写的一模一样?”我突然意识到,代写信的事露馅了。当晚,在军营爆发了一场爱情保卫战,好在有惊无险。我的几位老首长都是久经沙场的指挥员,他们集中优势兵力,终于在黎明前平息了这场战事。
第二天,我收到老班长婆姨亲自送来的一件手织羊毛背心。她告诉我,这是“谢媒”,我却从中悟出了“知识”的魅力。半年后的一个早晨,当和煦的春光唤醒沉寂的山峦,我捧着老班长寄来的结婚请帖和军校录取通知书向李家沟辞行,并借此向军营致敬。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