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均田
前几天回家,看见老人的房子里多了一台旧缝纫机,便问母亲究竟。母亲笑着说,是她托人从老家捎来的,用它一辈子了,和它有割舍不断的情结,所以就捎来放到自己跟前,干不干活儿,心里觉着踏实了许多。
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台缝纫机。那个年代,谁家能有台缝纫机,不仅是这个家庭光景好不好的一个标志,也是家庭文化知识的象征。自从家里有了缝纫机,母亲就和它有了不解之缘,而且成了她一辈子辛劳的工具。
缝纫机刚买回来的头两年,母亲只给我们和亲戚做衣服,整天忙着裁裁剪剪、缝缝补补。比起手工做衣服,不但活干得快了,而且做出来的衣服也好看,穿出来体面。村里人都很羡慕,母亲也为此高兴和自豪。然而时间一长,村里的那些婶子、姑姑、姐姐都陆续登门,央求母亲也为她们帮忙裁补衣服了。刚开始还是个别人家,后来央她的人越来越多,母亲一下子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会耽搁自己的家务,不帮忙吧,都是左邻右舍、乡里乡亲,面子上过不去,帮忙吧占用时间太多,对家里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是母亲是一个热心人,谁上门,她都笑脸相待,从来不会让人家扫兴,大小活儿都是满口答应。那个年月,妇女都是要参加生产队劳动的,而且还常常会早出晚归,收工回家还要洗衣、做饭、打草喂猪、担水劈柴,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得由她一个人打理,于是揽下的缝补衣服的活,全部都得在夜深人静时点灯“夜战”了。
后来,农业学大寨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母亲和村里的一位婶婶被抽调组成了一个缝纫组,任务是为全村人缝补衣服,按件记工分,一月一算账。
那个时候,我们全村共有五六十户,合计二百六十多人,母亲和婶婶挑起为全村人裁剪缝补的重任。母亲和婶婶白天快马加鞭不敢懈怠,但活儿还是干不完,两人只好把要做的衣服拿回家,晚上加班加点缝制,这份工作一直持续到包产到户。
正月里,陕北的农村兴闹秧歌,锣鼓喧天,胡琴悠扬,全村人都争先恐后地去看热词,但母亲从来不去赶场子,把一切的时间都用在干家务和做针线活儿上。小时候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不去这么热闲的场合。她总是笑盈盈地回答我,妈不爱热闹,人多了吵得慌。现在看来她老人家是压根儿没有工夫去消遣。
让我记忆最为深刻的是我十岁的那一年,家里准备修建新窑,得花一大笔钱。那个年月,农民手头都紧张,吃不饱穿不暖,挣扎在温饱线上。为钱的事儿,父亲一筹莫展。母亲平静地说,这事儿发愁不顶用,得靠全家人的努力。于是父亲负责忙外边的打石头背石板,母亲走村串户,从别人家买来棉花,纺线织布,浆染成各种颜色后卖给需要的人。一年多的日子里,母亲起早贪黑、夜以继日,不是织布就是纺线,有时候一干就是一个通宵。那个时候,庄户人家没有钟表,母亲就以鸡鸣为标尺,每天鸡鸣两遍后才放下手中的活儿去休息,腰困了、腿疼了,就用风湿止痛膏贴贴,从来不耽搁干活。由于时间太长,久而不止,最终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直至病倒在炕上。
那场病很重,持续了三四个月,全村和邻乡几个大夫都看了,也吃了不少药,打了不少针,就是不见好转。母亲劝父亲再不要花钱给她看病了,怀疑自己可能是得了不治之症,甚至留下了遗言,准备就此了结自己的一生。家里人怎能就此罢休,父亲领着母亲去了县城,托人找到了一位有名的中医大夫,诊断后大夫认为不是什么大疾,可能是长期得不到应有的休息,再加上营养跟不上,一下子开了几十服中药。父亲果断决定卖掉了家里养的一头肥猪,用卖猪的钱给母亲买了一头奶羊。母亲一边坚持吃药,一边有了羊奶的滋养,病情慢慢地缓解,保住了生命。
母亲是个勤劳的女人,也是远近有名的能干的女人,即使已进入古稀之年,仍然放不下手中的活儿。这些年光景好了,穿衣服大部分买成品,但她仍然闲不下来,除了做家务还坚持给儿孙纳鞋垫,到底做了多少,谁也不得而知。飞针走线,刺花绣字成了她的乐趣,光送我的鞋垫就有近十双。但我一双都没舍得穿,全部都珍藏起来,我总认为那不只是简单的鞋垫,那是老母亲的心血和汗水,也是民间艺术珍品,应该把它们都收藏起来,传递下去。
自从缝纫机搬来后,母亲又重操旧业,时不时地用它来缝补修旧成新。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虽然她个子不高、身体单薄,但在我的眼里,她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一位让我终身敬仰、顶礼膜拜的伟大的母亲。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