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意念中,躬耕黄土的乡亲收获一茬茬庄稼,与我年复一年地送走一届届毕业生,本质意义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他们兴高采烈地收粮入仓,而我却要黯然伤神面对师生别离。略能慰藉自己的是,接过中小学跑了十二年的接力棒,我这四年大学一棒跑的还算尽心尽力!
事情往往是,时隔多年,农人们还总是津津乐道哪块地庄稼曾经的茁壮,而我不能忘怀的,是那些让我多年还记得名字的学生!
来自黄河上游甘肃段的冯玉雷,就是其中一个!
一九八八年秋天,出现在我面前的冯玉雷,眉浓,脸黑,脸颊丰满,目光清澈,陇音较重,一个典型的农村孩子。在同班学生中,他从不显山露水,只有一次我参加他们文学社的活动时,我才发现,不卑不亢的他,才是文学社中最有影响的人。他读的书很多,中文系学生有十个借书证,他让这些借书证满负荷运转。他安静地读书,不追求考试成绩的拔尖,不争当学生干部和各种先进。读书之余,他开始文学创作。在我的记忆中,他的作品虽然稚嫩,不够圆润熨帖,甚至学生腔还没有褪尽,但却鲜活。不平淡不平庸,生命感受完全是从个人出发的,有生命本身的津液,无论散文,诗歌或小说,都有一定的文化含量。还有一种隐隐的不阿世随流的骨气。
在大学,一个学生的潜质、潜能,是可以被发现的!冯玉雷的文学素养,我就是通过一次次参加他的文学社活动而看出的,从读他的作品中看出的。他也经常来我家,说写作中的困惑和写不下去的苦恼。我怎么回答他的,现在都记不清了。但直觉告诉我,就凭他的执着和全身心投入,就凭着他对文学比较专业的思考和探索,我坚信这孩子以后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是可以期待的。生命中最年轻的日子,他没有虚度!
环境是一把雕刻刀,最能改变人了。在中国一流大学中,陕西师大虽然不是最好的大学,但确实最具人文关怀的大学,是最让学生心头温馨的大学。一些无声的、细小的举措,却重重地拨动着莘莘学子的心弦,让学生自豪和动情。从毛笔书写录取通知书,到校园瓜果成熟给学生免费供应,再到每年把受奖学生的喜报送到父母之手,再到暑假中对每一位贫困学生进行家访……学校用情之专、关爱之细,让这所学校的学子没齿难忘。学校就像一个硕大的果园,温柔而忠厚地等待着学生们在枝头尽快成熟。学生们带着抒情的心境,又恰与文学同构。选择一所好的大学,并不是为了消费她的名望,而是要享受她的福祉。主要因为这种大学有一批立德树人的好老师,有一批品学兼优的好同学。冯玉雷在师大的四年,是如鱼得水的四年,是性灵欢娱的四年。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献身文学,探索学术的目标越来越明确,越来越坚定。他的一批同学,睿智的马知遥,才子丁小村,热情澎湃的黄刚,聪颖的何延军、杨占西,他们一往情深地认同着文学的自尊和神圣。永远视文学为自己的精神家园,视文学为他们的血液和心跳。在寒夜中,他们握着文字取暖,在寂寞中,他们拥着文字交谈。是文学给了他们一份静穆和崇高,是文学让他们变得隐忍和坚强。这些同学,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如今,他们都是教授、博导、诗人、作协主席!我作为老师,只要看到普通人家的孩子因其勤奋、因其才华、因其孜孜不倦、因其胸蓄大志而成就自己,我都发自内心地为他们喝彩和赞叹!
辛丑春节前,玉雷把他才出版的新作《野马,尘埃》赠给我。毕业三十年了,第一次收到他的作品,让我十分感动。这部皇皇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历时十二年,终于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用小说筑构的敦煌文化史和民族史,是典型的学者型小说。百度告诉我,三十年间,玉雷出版了中长篇小说十余部,文化专著十余部。他笔耕的领域从敦煌到人类学,从美术学到考古学……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又留下了他数年的足迹。此外,他还担任着西北师范大学《丝绸之路》杂志社社长和主编……时间在他那里是怎么地被抻长了呢?兴趣在他那里,怎么变成工作呢?而工作在他那里,怎么又变成专业了呢?
士不可以不弘毅,苦心人天不负。谁能知道一个不忘初心的奋斗者,他能创造出怎样不平凡的业绩?喜不自胜中,我的眼前,油然有两幅幻觉画面在交相辉映:一幅是挂满汗珠的老农,面对粒大穗长的麦浪憨笑;另一幅是,一帮神采飞扬的学子,正深情挥手,与母校告别!
编辑:刘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