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明
曲江有个羊博物馆,展览了历代的石羊雕像,而且都是跪姿。
羊跪乳就是为了方便吃,本能使然,不得不然,如此而已!美不美呢?当然美!此美不在于“跪”,而在于羊母亲的站立不动,以满足羊羔饱吮乳汁。母亲是无私的,于此一览无余;母亲是仁慈的,于此一目了然;母亲是伟大的,于此不言而喻。由此我又联想到猪。小时候在乡下,时常见到这样一幕:阳光之下,母猪仰面朝天高卧,大肚敞开,任由一群猪崽匍匐其上,抓奶吸吮。母猪是懒洋洋的惬意,猪崽是美滋滋的贪婪。那或许是一种憨态,或许是一种丑态,但谁能说那不是母爱?谁又能责怪那些猪崽不“跪乳”便是大逆不道?总不能为了猪崽“跪乳”,母猪也学母羊,把自己凌空吊起来?
都说“羊大为美”,可曾想过“美”在哪里?那是人在审美中的错觉、幻觉,属一厢情愿,与羊何干?人的审美基于对羊性命的轻视、漠视、无视,予取予夺似乎天经地义。对羊来说,还是“不要不要”为好。人生天地间,羊也是。佛说众生平等。如果和人一样平等,活着对羊来说才是最重要的;羊是食草动物,常年有鲜嫩美草可以饱食才是最幸福的;人有悲欢离合,羊一生下来,除了“悲莫悲兮伤别离”,还有欢合可言吗?人骂人:“你个挨刀的!”羊是“挨刀”族,“挨刀”是宿命。
羊若通灵,一定恨人甚于恨狼。狼是食肉动物,要活着就得觅食,狼食以弱小动物为主,叫作弱肉强食。狼要吃羊,羊是没有法子的,成群结队都难逃被吃的命运,唯一逃生之道就是个逃,逃离了万幸,逃不了就只有被当成美食。羊被人圈养,便插翅难逃,只有任人摆布、任人宰割。人类要祭祀,羊便要做牺牲——不是被供在草地上撒欢吃草,而是被杀死后供奉在桌案上,祭祀礼成后被人当成神食吃掉。古往今来,祭祀可能是羊最神圣的归宿。更多的时候,羊就是人类眼里的一道菜。人不会像狼一样将羊扑倒、咬死,然后饱餐得肚儿鼓圆。人有屠宰场,那是羊非去不可的地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屠夫手里,杀羊就像割韭菜,割一茬子,再割一茬子。羊的归宿就是人口,或者说人腹就是羊的坟墓。
羊是有恩于人的,恩莫大焉,大到我不想说,每个人自己去想吧!我们的祖先发明了汉字,许多汉字与“羊”有不解之缘,譬如美、祥、善,譬如羹、鲜、羞,譬如羸、群等。对这些汉字略加解读,就能读出羊的宿命。羊大为“美”,美在不为观赏,而为大饱口福;羊是“祥”的本字,参与祭祀,自然被赋予吉祥的意思;“善”字从羊,羊代表吉祥,望文生义可也。用羔羊煲汤,味道鲜美,那就是“羹”。活蹦乱跳的鱼,遇见了活蹦乱跳的羊,不再活蹦乱跳了,那就是“鲜”。新疆烤全羊,就是选一只活羊,让食客先照相,照完后等着,一个时辰后,鲜美的全羊就上桌了。李白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这里的“羞”,是“馐”的本字,指美味食物。味道求美,少了“羊”可乎?《说文解字》云:“羞,进献也。”自然是进献美食。至于“羸”字,里边包藏一个瘦小的羊,本义自然为瘦弱了;至于“群”字,因为个体羊身单力薄,所以才要成群结队,抱团取暖。
羊,在人眼里,跟长在地里的瓜果蔬菜和庄稼有什么两样呢?人过红白喜事,不杀鸡,便宰羊,鸡羊快乐吗?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发生在青藏高原上。一位老猎人遇见了一只老羚羊,本能地抬起了猎枪。老羚羊自知难逃,忽然跪下,含泪看着猎人,显然是求猎人高抬贵手。猎人虽然惊奇,却未停止扣动扳机,老羚羊就倒下了。开膛破肚后,才发现老羚羊肚子里还有一只小羚羊。老猎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羚羊之所以跪求,纯粹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都是跪,跪和跪不一样,一个利己,一个利他。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