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虎 ”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语文老师。记得初次见他的时候，他便留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也使我受益颇多，我至今也不能忘记他。老师姓胡，名子澄，我们给他起的绰号是“胡老虎”，因为他凶。初看他的相貌，便会联想到古代那些行刑的刽子手。又宽又长的大脸像是一块被拉伸了的铁饼，铜铃般的大眼上是两条短而粗的眉毛，两条短眉相接很近，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写得很浓重的黑色“一”字。最夸张的是他的嘴很大，因为他皮肤比较黑，所以他一张嘴似乎像是一块黑布被人挖了一个大洞。我常给他画漫画，勾一个轮廓，中间点上两块椭圆形的黑块，便惟妙惟肖。他的身材高大，但是两肩总是耸得高高，鼻尖有一些红，像酒糟似的，鼻孔里常藏着两桶清水鼻涕，不时地吸溜着，说一两句话就要用力地吸溜一下，有板有眼，有节奏，也有时忘了吸溜，走了板眼，上唇上便亮晶晶地吊出两根“玉箸”。他常常穿一身灰色的长衣长裤，带着褶皱的衣服还不是太整洁，显得很寒酸。他经常是仰着头，迈着八字步，两眼望天，嘴撇得和瓢儿似的。我很难得看见他笑，但如果笑起来，样子可能更凶。　

　　当时在我们看来，语文课实在没有什么可学的，又因为之前老师讲课的方式太过枯燥、呆板，所以，现在一上语文课，很多同学不是打瞌睡，就是干其他的事。但胡老师为人很严肃、认真，他根本不能忍受我们在他课上慵懒、松散的样子。所以，经常可以听到他在课堂上对我们“声如洪钟、如雷贯耳”的教育。有一天是作文课，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题目尚未写完，当然照例要吸溜一下鼻涕，就在这吸溜之际，一位性急的同学发问得这样的一句：伊伊伊了：“老师，今天的作文题目是什么呀？”老师转过身来，冷笑两声，勃然大怒：“题目还没写完，写完了你就知道了，没写完你为什么就要问？”然后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那位同学，我们都为之愕然。这时候我可按捺不住了，我一向是一个爱较真儿的人，见同学无故被训，我便挺身分辩了几句。这一下我可惹了祸，老师便把他的怒火都撒在我的头上了。他在讲台上来回踱着，吸溜一下鼻涕，骂我一句，足足骂了我一个钟头，其中警句甚多，我至今还记得，“我一眼把你望到底了”，这一句颇为同学们所“传颂”。谁和我有点争论遇到纠缠不清的时候，都会引用这一句“我一眼把你望到底了”。当时我看形势不妙，也就没有再多说，让下课铃结束了老师的怒骂。

　　但是从这一次起，胡老师算是认识我了。自此之后，他给我批改作文特别详尽，有时候，在批改之后还会特别地当面加以解释。我这一个“一眼望到底的学生”，居然成了一个受益最多的。胡老师除了在教授教材里的内容之外，还会经常自己选择他认为于我们有益且有能力学的其他的课外文章，有古文，有现代文。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他讲得最为眉飞色舞的一篇。此外如苏轼的《定风波》《赤壁赋》，以及一些现代文。在胡老师生动通俗的讲解下，我对语文的兴趣提高了不少。胡老师在讲课文前，先要介绍作者，而且介绍得很亲切。例如他讲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的时候便说：“史铁生这个人，我倒曾和他在一起吃过……”这句话相当地使我们吃惊，我们的语文老师也许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吧，否则怎能和史铁生一起吃过饭呢？胡老师介绍完作者后，便开始朗诵全文一遍，这一遍朗诵很有意思。他用标准的普通话咬牙切齿地大声读一遍，不论是古文还是现代文，一丝不苟地吟咏一番，好像是演员在背台词，他把文字里蕴藏着的意义好像都宣泄出来了。他念得有腔有调、有板有眼、有情感、有气势、抑扬顿挫。我们听了之后，好像已经领会原文意义的一半了。

　　胡老师最独到的地方是改作文。普通的批语“尚可”“较好”“语意通顺”这些词他是不用的。他最擅长的是用红笔大勾大抹，一行一行地勾，整篇整篇地划，洋洋几千字的文章经他勾划之后，所余无几了。我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句子，被他轻轻地几笔就划掉了。但是他郑重地给我解释说：“你把这些句子拿掉之后再细细品味，是不是觉得原文的大意并没有发生改变，而文章却变得更凝练，意义表达更明确了呢？”我仔细一揣摩，果然，他的笔划过的地方，把虚泡囊肿的地方全削去了，剩下的全是筋骨。

　　我离开高中母校已大概四五年了，也未曾与老师再见上一面，不知道老师的近况如何。但在回忆起与他相处的琐事之时，不禁泛起怅惘敬慕之意。

编辑：刘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