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光炜
车到村头时,老远就看见母亲,她正将一捆柴往架子车上装。女儿激动地喊:“快看,我奶奶在那呢!”我将车在路边停好,和女儿一起快步走向母亲。看见孩子回来了,母亲很高兴,想去拥抱孩子,又躲闪开,说自己身上有土。女儿并不介意,亲昵地抱了抱母亲的胳膊,说:“奶奶,我帮你拾柴火吧!”我本想劝阻女儿的,一是怕弄脏衣服,二是怕树枝尖利划伤她,但转念一想就没有阻止:我们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和父母一起干活的么?对于小孩子来说,该吃苦要让吃苦,该锻炼还得锻炼。
母亲一边往架子车上装柴,一边给我解释:“这是邻村修剪果树剪掉的枝条,人家不要了,扔在路边,咱把这捡回去,可以当硬柴烧。”我笑着点头,附和母亲说:“这晒干了也是好柴呢。”
硬柴装满架子车时,我抢先拉起了拽绳,架起辕把。母亲问:“你拉架子车,谁把你的小卧车往回开呀?”我说:“先把硬柴拉回去,一会儿我再来一次。”女儿跟在后边准备掀车,打着岔说:“爸爸,你会拉架子车不?”我说:“可别小瞧爸爸,爸爸拉架子车的‘驾龄’比开车长多了,当年我们还拉着架子车上塬下塬呢!”说起上塬下塬,母亲的话匣子便打开了,她一边走一边给孩子讲起当年秋夏两忙到塬上收庄稼的艰辛,又感慨起现在日子好了,收庄稼、种庄稼都是机械化,再也不用吃当年的苦了……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家了。父亲坐在家门口的木墩上,拿着斧头劈柴呢,柴堆旁放着一把电锯,是我几个月前给他网购的,小柴用斧头剁,大柴用电锯锯,能省下不少力气。看见我拉着架子车回来,父亲问:“娃回来了么?”我说:“回来了,在后面掀车呢。”女儿突然从架子车后面蹦出来,亲昵地喊了一声爷爷。父亲眉开眼笑,扔下了斧头,起身说:“我昨晚还梦见你们呢,今儿就真回来了!”他一边陪孩子往回走一边问:“这学期考试成绩咋样?”女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语文没考好。”父亲没有任何责备,语气平和地说:“语文要多读多看,勤练笔,平时多积累,把基础打牢靠……这次没考好不要紧,利用暑假查漏补缺,争取下次考好。”
母亲一边在院子的水瓮里舀水洗手,一边问父亲:“饭做了么?”父亲说:“凉菜调好了,等着炒热菜呢。”这是父母多年形成的习惯:谁有空谁做饭,男女平等,人人有责。父亲往里屋走准备炒菜,又转身对母亲说:“灶房的面起了,你给娃蒸些馍,顺便蒸上一盆红豆米饭。”
农家小院竹枝摇曳,青翠的绿叶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鲜嫩,里屋门上,过年贴的红对子已褪却了初时的艳丽,却依然醒目。院子的角落里,母亲盘了个简易的吸风灶,不用拉风匣,灶膛里的硬柴火已是呼呼作响,母亲把一甑箅馍搭到锅里,上面又搭上一个甑箅,放上蒸红豆米饭的不锈钢盆,盖上锅盖。
锅底传出哒哒哒哒的节拍声,与竹林里啼叫着的麻雀一起,演奏着快节奏的金属摇滚乐。母亲专门在锅底放了一个布碗底磨成的瓦坨儿,这瓦坨儿不知传承了多少个年头,记得祖母在世的时候就曾用过,母亲现在仍在用着。瓦坨儿在沸水的上升中起起伏伏,有节奏地拍打锅底,母亲通过这响声便能判断出锅底的水有没有烧干。
我坐在炉灶前,用火钳给锅头里添了几根硬柴,顺便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四五岁的小侄女从街门外跑来,冲着我喊:“伯伯,伯伯,你能给我一块钱么?”我问她:“要钱干啥?”小侄女说:“到村口的商店买好吃的。”母亲说:“一块钱能买啥好吃的,一会饭好了先吃饭,不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按说,小侄女问我要零钱,我是不好意思不给的,听了母亲的话,我也意识到不能惯孩子,就断然拒绝。
馍出锅的时间到了,母亲揭开锅盖,农家小院顿时水雾缭绕。我端着甑箅穿过雾气往里屋走时,父亲在灶房里喊:菜炒好了,可以开饭了。上桌的多是家常菜,母亲知道我爱吃浆水菜,还专门调了一碗,而用大铁锅蒸的家乡特色的红豆米饭,那更叫一个香。
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天,看着一桌丰盛的食物,父母又有意无意地感慨起了他们上一辈人的艰难。父亲讲起当年祖父的勤劳,说老人家那时候只要有活干就从不愿歇着,就连大年初一实在没事做了,也要拿着镢头在后崖上挖一番土;说起祖母当年得了白内障眼睛看不见,却每天都要把六尺柜里的粮食齐齐摸一遍,柜里粮食都满着,她才心安。母亲也讲起外公当年的节俭,说他起早贪黑做豆腐、卖豆腐换钱养家,自己却总是舍不得吃豆腐……
说着说着,母亲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她又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拉着架子车翻塬过坡,到西安城里卖豆芽菜的往事……母亲讲的卖豆芽菜的故事我小时候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但我仍认真地听着,母亲每讲一次,我都感觉到自己的心灵被洗涤了一次。一家人吃着喝着,有说有笑,时光在幸福的交谈中缓缓流逝。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