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先人为戒

我这里所说的先人，是我们冯姓人家的祖先，叫冯龚胜，已过世一百年。他的名字和印刷体相牵连，在我们岐山县民国年间所修的县志里，有冯龚胜所写的文章和撰写的对联。这些对联，至今用木版刻制挂在距离我们村三里路程的周公庙内。周公庙是周王朝的祭奠之地，庙内供奉着周朝的先祖。这位先人，曾经是我们冯姓人家的荣耀和骄傲。
　　他是清末的举人，村里人称他为“冯老爷”。冯老爷中举之后也没有做什么官。光绪二十六年，关中大旱，农民两料无收成，饿死的灾民无计其数。县知事聘请冯龚胜负责全县的赈灾。小时候，我听村里的长辈说，那时候，我们村里的冯姓人家，没有少沾冯老爷的光。因为，冯龚胜要组织一批家中有驴或骡子的农民去秦岭山中的凤县、留坝给岐山县驮黑豆，来回不只是可以在路上吃饱肚子，还可以挣脚户钱。外村里的人，要争取到这种活路，就要给冯龚胜行贿，而我们冯姓人家的人不必行贿，就可以干上这营生。
　　村里的长辈说，那时候的行贿就是送一半斗黑豆或谷子；假如一人一升米，十人，几百人合在一起不是个小数目。大灾之年，这些粮食可以救人一命的。冯龚胜收受贿赂之事被和他一起赈灾的几个同僚知道了，这几个同僚写好状子，赶到西安，将冯龚胜告到了西逃的慈禧太后那里。慈禧太后不问青红皂白，只给了冯龚胜两个字：赐死。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爷爷说过，冯龚胜是在一天的午后死去的。村里人看见，两个骑马的人进了村，端直去了冯龚胜家，不大一会儿，就听见冯龚胜的女人在极力嚎啕，我的爷爷说，他们进去一看，冯老爷已死了。他是含金而死的。冯龚胜死后没多少日子，他的女人改嫁了，只有一个儿子，死在了后来的军阀混战中，一个女儿，未出嫁，在民国十八年的关中大旱中饿死了，我祖母活着的时候给我说过，她见过冯老爷女儿饿死的惨景。从此，冯老爷这一门系就绝户了。留下了一座很气派的四合院子，被族中人居住。
　　冯老爷死后，成为我们冯姓人家的污点，村里人毫不留情地诟病冯老爷太贪。冯姓人家不再依这位老先人而荣耀而骄傲。村里人一旦说起先人，一句话就概括了：没德行。我的祖父辈或父母辈，一旦教训孩子，有一句口头语：你咋和你先人冯老爷一样，没德行呢？我们冯姓人家的人们把德行看得很重。如果人没有德行，等于没有筋骨，立不起来了。而我们这位先人，给后辈人立了戒碑，成为后世人的教训；无论读书多少，先要把人做好，做一个有德行的人才是至关重要的。我们那里的人有一句骂人的话，“羞先人哩”。意思是丢先人的脸。我把先人的事抖出来，不是损先人，而是为了告诫后人。从先人的这桩丑事可以看出，只要一个人拥有绝对权力，不论在什么样的社会里，不论在什么样的体制中，都有贪腐的可能。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