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陕北后生

文/李焕龙

听说他要今天捐书，我感到非常吃惊：书是他的生意之本，何况生意严重亏损，他为何硬要坚持捐书呢？

上上个周，我在医院做了胆囊切除手术，第四天伤口疼痛减轻了，就用微信建群，联系安康市书香少儿读书会的班子同仁，以通讯会议的方式，决定发起“我为留守儿童捐图书”春风行动，目的是帮助留守儿童占比较高的山乡学校筹建“爱心书柜”。

第二天上午，《倡议书》经网媒发出半个小时，他就发来信息，表示要捐一些图书，还告诉我：“和去年所说的捐书用途一样，赠予留守儿童，由您和安康市图书馆安排，送给最需要的山乡学校。”

这时我怱然想起，去年他确实说过捐书，但我当时认为他开店不久，生意冷淡，左右环境举步维艰，只宜设法卖书而不宜对外捐书。但因当时我们交道不深，不便明说，我就拖而不语，以至自己把这事给忘记了。

我认识他，只有半年。去年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我陪家人去逛节前刚开业的吾悦广场，在人堆中挤了半个多小时，正烦闷间，抬头望见二楼拐角的一个书店，当下来了兴致，信步走了进去。

新家具，新图书，新环境，弥漫着冲鼻的书香。中外名著、少儿读物两大主流特色，让书籍摆放整齐，使读者分流有序。这一看，就是内行开的店。见到店内墙角有一茶台，台面有一小伙子边忙于在电脑上填写报表，边与店员说事，便知这是负责人，我即走过去，向他请教：何谓“榆味书屋”？

他扬起脸，抬起头，满面春风地向我笑嘻嘻地打招呼，同时伸开瘦长的双臂请我入座。待我落座后，他先是送上一杯热茶，再是移动着他那瘦高的身子，到我对面坐下，轻声说：“我是榆林人，我们总店开在榆林市区，这是开到安康的首家店子。”

听了他关于这几天的营业状况介绍，以及他对安康书市的分析，我认为这个书店的销量与吾悦广场这几天异常火爆的人气不太吻合，明显有些清淡。同时，此地位于安康城东，是个新区，居民稀少，随着新店开张的热潮淡去，人流一退，销量即成问题。那时，榆味书店的位置偏、面积大，会成为明显劣热。为此，我建议他在室外做点导引式广告，并与城区学校、图书馆等相关单位联合，做些引流性的活动。他睁大双目听着，十分虔诚地点着头。

临别时，他非要送我小孙女图书，当作见面礼。我坚持不收，却买了一百多元的图书，并告诉他：“新店开业，只兴买，不兴送，这是地方风俗！”他相信了，愉快地给我把书包好。

走了两步，我返过身去，主动加了他的微信，并让他抽空把头两天最火爆的图片，选择几张发我。由此，我知道了他的姓名：张利军。

傍晚，我在朋友圈发出信息：吾悦广场有个“榆味书屋”。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上百人点赞、评论。晚上九点多，小张打来电话，说有三十多人是看了我的微信赶去的，个个都买了图书，其中有二十多人既加了他的微信，又为书店发了文图、视频，义务做宣传。趁他高兴，我建议性地感慨道：“安康是个农业社会，商海也是熟人社会和人情社会，和当地人多打交道并融入地方社会，是做好生意的基础工程！”他兴奋而又响亮地“哎”了一声，让我们由此而畅开心扉，畅谈开来。

半个月后，我于夜间散步时转来看他，老远就见书店内只有三个小学生在看书，他在书墙前整理图书。别处人满为患，这里如此清淡，强烈的反差使我无语，更不知见了他能聊些什么，便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而默默告别。

晚上十点多钟，估计他已下班回到住处，我发微信与他探讨：似当搞点吸引消费者、尤其是中小学生的活动？

过了一个周，他说进了一批八折图书，可以面向少儿开展活动。当天晚饭时，我在朋友圈发了榆味书屋的文图信息，试探着在导语上写了一句话：“本周持此信息进店者，享受八折优惠！”

当时是周五，经我发动十几位亲友转发这条信息，当晚即有四十多人持此信息进店。到了周日晚上，他说这个周末生意很好，八折图书基本卖完，他又联系了一批打折图书。

当天晚上，他提出要搞个捐书活动，向山区留守儿童献爱心。我问为什么，他说到安康农村做市场调研，发现留守儿童很多，而且这些小孩多数的课余生活是爱读书、缺书读，实在是想为他们帮把力！我问捐多少，他说五六百本；我问价值多少，他说两万元左右。我当下心疼了，因为他的生意并不太好，以捐书方式来做公益目前似乎条件还不成熟。出于对他的尊重，我没明言，只说最近多地出现疫情，进学校开展活动不太方便，等等再看。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今春。因为，从第二周开始，吾悦广场就因疫情几次关门。十二月上旬，虽然放开了，但疫情更严重了，大多数人因为阳了而不敢到公共场所去了。直到春节放假，小张的生意每况愈下。

今年正月初八，各单位都开工了，我问他开门没，他说开着，但他本人还在老家。过了十五，我问他来了没有，他说过两天就来。我从心底冒出一个问号：他是否无心经营了？

谁知，上个周他却主动发来信息：响应书香少儿读书会的倡议，为山乡留守儿童捐赠图书。

我没直说捐与不捐，而是问他生意如何。他说这几天他在一楼摆了个书摊，生意还好。楼上的榆味书屋实在撑不下去了，准备下个月关门。

境况如此艰难，他却还要捐书，我能忍心接收吗？

一连多日，他凡发微信，就是问我捐书的事。我只回答一句话：待我病好了，就过来面议。

周一上午，我去市中心医院拆线。伤口愈合很好，我心自然高兴。刚上返程的汽车，就见他发来两张图片：一张拍了八只纸箱，一张拍了一张表格。放大细看，纸箱里装的是书，表格上填的是捐赠书目，所捐图书300册。

事已至此，只好接收。

当天下午三点，我约书香少儿读书会副会长侯杰去接收捐书。刚到吾悦广场二楼拐角，就见小张已迎候在书店门外。看到我们来了，他伸开瘦长的膀子，与我们紧紧地握手。

当我们走进榆味书屋，只见他已把八箱图书码在平板车上。我说咱一块到图书馆去做个捐赠仪式，他坚持不去，不让宣扬。我只好就地向他颁发了捐赠证书，他与我兴高采烈地合影。虽然店里无一个顾客，但我们彼此不提生意，都将心情沉静在为山乡留守儿童奉献爱心的欢乐之中。

完成了简单的交接仪式之后，他推着平板车，送我们下到负一楼的车库。他知道我刚拆线，走路慢，一路有意放缓脚步，且不让我搭手。而我想着身后的榆味书屋即将关门，心中五味杂陈。但他却一脸阳光，步伐轻快，正为做了一件称心如意的好事而兴奋着。

三百本新书装上车，汽车和我都感受到了沉重。

返回的路上，我沉默不语。因为，我只知道小张的这些图书明天会送到哪里，却不知小张和他的书店明天会去往何处。

唉，这个陕北后生！

编辑：金苗           责编：姜琼           终审：吴汉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