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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安 | 塬上柳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闫安 时间:2025-03-07

立春过后,黄土高原沟壑区的残雪还在呼呼沉睡,街道两旁旱柳的枝梢却已悄悄泛起青晕。去年十二月下旬的一天,我中午加完班,刺骨的寒意侵袭全身。已是万物凋零的时令,猛然间却抬头望见几株崛挺的柳树,叶子已是衰老的枯绿色。深冬的柳树是最具神性的,当周围的树木裸露出狰狞的枝干,旱柳依旧垂着银白色的绦索,在零下十几度的月光里,将自己结成冰晶的经幡。

春天的信使

黄土大塬上的柳树,从来不在盛年时骤然离场,而是要将褪色的过程拉扯为悲壮的史诗,初冬的青铜色,腊月的铁灰色,直到次年新芽萌发的前夕,才肯将枯叶归还大地。

柳树是最先叫醒春天的使者。惊蛰过后,春风掠过千沟万壑,塬畔上的那棵歪脖子柳树早已偷偷抽出了七八根嫩枝,将树皮上新沁的汁液凝成琥珀色泪滴。这个时候,春日的暖阳把柳皮晒得面泛油光,农家的孩子们便踩着解冻的生土爬上柳树,只需要勾住碗口粗的斜杈,攥紧泛青的嫩枝条,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带着芽苞的柳枝就如同二月剪刀一样,被齐整地折了下来。对着湿润的树皮裹着木芯转个三五圈,转圈的力道需要小心把握,过轻则无声,过重则断裂。抽出来的木棍还黏着丝,将空皮管两端剪成平口,再往嘴唇边一送,“呜”的一声就惊飞了梁顶的野鸽子。

柳树旁是一方已经完全干涸的涝池,池子里满是去年西北风留下的残枝败叶,女娃娃们围坐在池边,欣喜地把细柳笛含在唇间试音,尖溜溜的“吱吱”声混着沟底融冰的叮咚,惊得啃苜蓿芽的灰野兔支棱起耳朵。那些被羊群啃噬过的枝丫,断口处萌发的嫩叶比完整枝条更鲜亮,仿佛被伤痛催生了更蓬勃的生命力。

地脉的法器

常听祖辈们讲,柳条也是地脉里治病的法器。在曾经缺医少药的年代,柳条是观音菩萨插在黄土里的玉净瓶,根须吸着黄天厚土的地气,枝条散着万千众生的病痛。《黄帝内经》记载,“柳枝煎汤可祛瘴气”。产妇用柳叶水擦身,牧羊人嚼嫩枝止泻,就连孝子们祭奠亡者的符棍也需用柳枝缠绕白色纸带。清明上坟时,父亲总要这几根粗壮的柳枝,绑上黄色或是白色的奠纸,微风吹过时,耳畔竟传来簌簌的诵经声。

明代《陇东县志》载:“疫病盛行时,乡民缚柳为门,悬枝驱鬼。”如今,在庆阳的大部分村落,人们仍然可以看见系满红布绦的柳树,每条布绦都系着对无常命运的抵抗,布绦褪色后渗入树皮的朱砂,在年轮中沉淀为暗红色血管。寒衣节那晚,我目睹木桩里涌出的新芽,它用嫩叶接住坠落的纸灰,将死亡转化为抽枝的养料。我忽然明白观音为何独执柳枝,大慈大悲从来不是悲天悯人的垂视,而是以匍匐之姿,在众生苦难的裂缝里,长出三千青丝的生机。

柳枝入土即生,暴雨冲垮的沟壑边,总有柳枝借着塌方的湿土扎根。被孩童掰断的枝丫,落地即成新苗。折一段青灰泛油的柳枝,随手插入解冻的黄土里,约莫半月后,黢黑的树皮下便会顶出星星点点蜷曲的绿意。嫩芽们穿破干枯的表皮,沾着晨露尽情舒展,破茧成蝶,挣脱桎梏,在料峭春风里颤巍巍地招摇。柳树的生存哲学总带着泥土的腥气,这截曾被视作“死木”的枝条,此刻正用新叶与根系宣告,生与死的界限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突围,它不苛求沃土厚肥,倒插的枝条能借晨露重焕生机,断折的残干可于裂缝中萌发新绿。这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像极了黄土高原上刨食的庄稼人,给一粒种、一捧土、半瓢水,便能从干瘪的黄土地里长出壮硕的果实。

生命的壮美并非参天蔽日,而是萌生在枯木生芽的倔强里。那些被折断、被遗弃、被深埋的时光,终将会在某个湿润的清晨,化作破土而出的新绿。

根系的永生

黄土高原的柳树根系穿透三丈厚的马兰黄土,在第四纪冰川裂缝中汲取着远古水脉,这种向死而生的生长特性,历来被视为生命的范本。穿行在旱柳的年轮与黄土的褶皱间,我逐渐读懂这片土地的生存哲学。那些垂向大地的柔条,实则是扎进天空的根须,看似脆弱的嫩芽里,却封印着比花岗岩更顽固的基因。

左宗棠西征时沿驿道植柳三千里的壮举,至今在华家岭留存28棵“左公柳”。这些古树如绿色丰碑,铭刻着人类与自然博弈的史诗。它们既是清军“屯田戍边”的遗产,也是当代退耕还林工程的先声。当费尽人力财力栽植的刺槐在沙暴中成片倒伏时,旱柳却用根系编织成地下长城,它的侧根分泌出溶解石灰岩酸液,释放出类似发酵糜酒的气味,这种带着稷黍香型的生存智慧,比任何宗教典籍更具有震撼的生命启示,真正的神性从不在云端显圣,而在亿万次向死而生的扎根中涅槃重生。

从惊蛰裂土的柳笛呜咽,到冬至冻土下的根系暗涌,柳树的物候节律与农耕周期深度咬合。早春抽芽的勇气,是农人顶破板结冻土的犁铧。深冬余叶的从容,是窖藏粮食静候春播的深沉。柳条筐背土造田的勒痕、柳木扁担挑起的月光,皆是“柔韧克刚”生存哲学的注脚,他们如同柳枝一样,以垂绦之态化解沙暴戾气,以中庸之道在匍匐中积蓄向上的力量。

早春抽芽是向死而生的勇气,晚冬落叶是静待天时的从容。在黄土高原的生存辩证法中,柳树早已超越植物学范畴,它是向死而生的生态斗士,更是黄土文明的生存隐喻。

生于此地的生命,终将以匍匐的姿态触摸苍穹。


作者简介:

闫安,甘肃宁县人,庆阳市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出版个人文集《以春天的名义》,先后在《中央农村工作通讯》《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甘肃农民报》《散文诗》《陇东报》等报刊发表文章200余篇,获国家、省、市各类征文奖50余次,作品曾入选《中华当代诗歌精选》《当代茶诗选》等。


编辑:张建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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