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可亲

我的学生，亦是我的朋友，我们应该是亦师亦友。他曾著有一部长篇，让我来写序，我自然不能推拖，他的这部长篇，其行文与故事结构居然是鲁尔弗般的魔幻。他那年去了美国，至今忽然已有十多年，一开始还有消息过来，而近五六年是连一点点消息都没有，这不免让人为他担心，想他在美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或者是日子不好过。他和我的关系极好。他来学校的时候刚刚结过婚，脸红扑扑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无论你说什么他总是笑，毕业之后他去了区文化局，有一阵子他带着剧团到处跑，他喜欢女孩子，后来竟然发展到要他的岳父出面对他谈，说你不要这样，你已经是有妻室的人。这都是我听别人对我说的话，是不是这样，我居然觉着不像，觉着他不是那样的人，即使是真有其事，我亦觉着是可以理解。
　　有一次，他要带我去乡下走走看看，我们那里的北郊区多山，下午开始走山路，还没走到要去的地方天就已经黑了下来，我是那次才知道山里的夜空真是明星璀灿，星星之密集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我们就那样一边走一边看星星，北斗七星和猎户还有仙后星座就在我们的头顶之上。及至赶到了地方，村口站着一位个子很高的青年，随后我们就去了他的家，那一晚的晚饭是煮了一锅鸡蛋，这个乡村青年有个很滑稽的名字，叫二小眼，可能是绰号吧，在乡村里，人们很喜欢根据一个人的长相起外号，二小眼的眼睛确实很小。他家大概平时很少有客人来，他的母亲坐在那里很认真地拉动风箱煮鸡蛋，因为生人的到来，她认真到有些不会说话，或者说她有那么点紧张。那时候乡村里还在使用风箱，灶上的大锅里就煮着那一锅鸡蛋，我们的晚饭就是白煮鸡蛋蘸咸盐。因为赶路我可能饿了，我一连吃了六颗鸡蛋，就再也吃不下去，有人对我讲过吃鸡蛋的纪录，是有人一次吃掉了二十五颗，我觉得这不大可能，六颗鸡蛋吃不饱，但再想吃也吃不下去。然后我就跟着我的学生兼朋友去了村里的小学校，晚上我们要睡在那里，我这才知道二小眼是学校里的教师，学校里只有一间教室，三四个年级的学生是同时在这一个教室里上课，学生们也习惯了，讲四年级的课，一二三年级的学生们就埋头在那里写作业，讲二年级的课，一年级三四年级的也只能写他们的作业。我当过老师，但没有这样给学生们上过课，我想像不来这怎么备课和怎么讲，学生们的注意力又怎么才能集中。
　　那天晚上，我和我的学生兼朋友就住在二小眼平时休息的那间破屋子里，一张炕，一条羊皮褥子和一床被子，我和我的学生兼朋友两个人挤在一床被子里，也只能这样。天气倒不冷，外边偶有鸡啼狗叫，便让这山间的小村落显得更加安静。我闭着眼睛想想赶山路的事，想想看到村庄的灯火那一刹那间的感觉，突然就想到了“灯火可亲”这个词。长这么大，我对这个词是极其陌生的，起码是没有什么感觉，但在这天的晚上我突然明白了这个词的好，在黑乎乎的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突然，灯火就在远处出现了，星星点点，而且还有那么点模糊。随着不停的行走，那灯火越来越近了，不再闪闪烁烁，而是慢慢显出了它的轮廓，也显示出了这个小山村的轮廓。那种灯火给人的感觉真是让人不太好形容出来，但是让人高兴，让人觉得可亲。所以说有人说生活在光明中的人是很难知道光明带给人们的喜悦这句话是对的。
　　我的这个学生兼朋友，他现在在美国的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但我在心里祝愿他平平安安。那天晚上我和他挤在一床被子里睡觉，第二天起来刷牙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梦，为什么睡着睡着抱了他一下。我想不起来有过什么梦，也记不起来抱过他。
　　但我现在很想拥抱他一下，但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我有时候想，什么时候再去那个小山村看看，但一是不知道那个小山村还在不在，二是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个机会，除非我叫几个朋友一同去，但我已经忘记了那个小山村在什么地方和叫什么名字。我或者可以查查我过去的旧日记，但几次的搬家，日记已经不知道放在了哪里，加起来，两指厚的日记本我一共记有十多本，如果找到，没事坐在那里读读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里要说明的是“有意思”而不是“有意义”，做人也是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好做一个“有意思”的人，而不是要去做一个“有意义”的人。“有意思”和“有意义”这里边的区别也只能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就好像“灯火可亲”这四个字，为什么可亲？怎么就可亲？也只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

编辑：小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