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最初出发

晨起打开手机，看见萨克斯演奏《人生何处不相逢》，禁不住点开，演奏的却是周华健《最真的梦》。那缓缓流淌的真诚，似一把利器割开心口，疼痛瞬间蔓延在青少年时代每一个回忆的口岸。

就像昨日推开窗户，见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地下也已覆积厚厚一层，就生出想去看雪的眼头。安顿好，急匆匆下楼，想到久违的饮凤苑湿地公园，便一路小跑着奔去。　　

树木黝黑的身影从厚厚的积雪中拔起，伸向迷蒙的落雪的天空，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粗粗细细，远远近近，竟像是从无边的水面拔水而出。心，瞬间变得安静。　　

忽儿听到细微脚步声，就见一微胖中年妇女在拐弯处现身。便寻另一处僻静走去，以避免相遇。行了几十米，忽闻高出日常几十分贝的男高音喋喋而起，惊得我回头，只见一中年男人正以高八度的嗓音朝手机喊话。他腰身粗壮，八字步晃悠悠，打电话竟像是与人吵架，喋喋不休，旁若无人。我在湖心岸畔停下，拿出手机拍照，等待那铜锣铁锤般的嗓音远去。不料返回时还是撞见了，那依然如故的铜锣铁锤！难道他在饮凤苑持续喊叫一个小时？不知那个中年妇女撞见他没有？这大嗓门罕见啊！可世间难得的静，又在哪里？能保持多久？不由想起一件事。　　

去岁冬月的一天，上午集研活动。临结束，办公室主任进来说是整理办公室归置物品，发现很多书，有不少纯文学的，不忍当废品卖掉，问有没有人要，叫过去看看。说到纯文学书籍，我和两同事赶紧过去看，全是本地一获奖诗人诗集和一年轻有才气的女教师散文集。两同事拿了几本，剩下的我都要，“贪婪”二字在自责的头脑闪现，“总比卖了废品强”的自我开解又使我理直气壮地抱起一摞，办公室主任也一脸开释地走开。我拿回家整整齐齐收在书架应有的位置，随即抽出一本爱不释手地翻阅起来。其实这两文友的书早在两年前就已读过，并写了读后感，觉得这是对作者赠书最起码的回敬。　　

是啊，任何事物只有在珍惜者那里，才有价值。不知珍惜的人，怎么懂得它的价值，又怎么会尽心竭力地爱惜维护？不把它当做一件“让我舒服”的消耗品随心所欲消耗掉反倒是其幸运了。就像昨日雪地散步，躲开所有嘈杂，暂得静美与雪韵，流连忘返，不忍离去，终究却在嘈杂中逃离。途经钟楼广场，又遇被毁坏得惨不忍睹的“草原马车”和斑驳破旧的露天儿童滑梯，想起两年前的五色斑斓与欧式风采以及顽皮小儿爬上爬下的欢欣情景，如今却“不见往日容颜”的公共游乐场，心里便不纯粹是雪了。　　

唉，天地自然、历史人文究竟给了我们多少：衣食住行，心灵栖息，精神园地，文化摇篮。具体到每一个个人，更是片刻也离不开。可我们又怎样呢？教给孩子热爱自然、热爱生活吗？成年人又是怎样的呢？怎样教孩子去热爱？庄子说“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这里的“大块”应该既指宇宙自然本身，更兼指其运行规律。天地不可欺，大道不可违。宇宙万物与先祖，不只留给我们维持生命的物质基础和精神支撑，而且我们的子子孙孙、生生世世都在它的涵养中延续。那么，我们给予它的到底是什么？　　

起码不应为一己私欲永无止尽地消耗、破坏，以至于丧失对天地自然宇宙万物应有的最起码的敬畏吧？　　

想想有多少人，多少日子，没有顾上仰望一眼蔚蓝的天空，追随飘逸的白云去放逐自己；有多少日子，没有来得及花费一个完整周末，去阳光明媚、绿茵遍地的郊外打开自己；有多少日子，没有完全放下杂务与手机，与亲人促膝而坐，四目相对，缓缓交谈……　　

是啊，在生活里陷得太深，在名利中摸爬太久，我们是不是已找不到最初的自己？是不是连自己也感到自己油腻虚空、面目可憎，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昨天是什么样子？童年是什么样子？青春是什么样子？生命本初是什么样子？难道，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失去纯真、失去最初快乐，变得越来越利己、越来越圆熟、越来越油滑的过程？如果这样，人该是多么可悲，油腻的面孔又是多么令人厌恶？　　

记得一位作家说过，人生就是一个圆，终点又回到起点。那么，过程中，最滋养生命的是什么？生命真正健康的营养又是什么？我想，绝不只是物质的累积、财富的丰裕。阳光雨露、泥土气息、青草芬芳与书卷书香的浸润，也许更应是生命片刻不可或缺的营养。一旦这些营养流失、匮乏，纵有家财万贯，生命不也现出臃肿干枯、空虚板滞、油腻平庸的贫瘠之态？抑或像鲁迅先生笔下豆腐西施杨二嫂一样的辛苦恣睢？甚或沦为处心积虑、精致贪婪的利己主义者？而童心童趣与率真，以及生命最初的快乐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这就需要我们如古圣先贤那样“吾日三省吾身”“日参省乎己”，真正懂得反省，学会回归。在日常挤压中，在时间深处，尽力打开一扇通往回家的路，向着生命的最初出发。

编辑：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