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正值暑天,西安城这个偌大的水泥森林简直像个大蒸笼,白天蓄热,晚上散热,昼夜累得蝉鸣不息。我这胖身子不动也是不停冒汗,偏偏又上了火,嗓子疼,还夹杂了咳嗽,弄得晚上睡不安稳,白天便捉不住事,只剩下心浮气躁地打发时光了。正无可奈何,朋友毛凯歌来了书房,约我和他一块儿去秦岭腹地的周至老县城住些时日,我于消沉中顿然心情振作起来。
毛凯歌的工作单位是老县城文物管理所,他是画家,又会开车,说走收拾行李就走,不想有稍许的耽误。个把小时就到了周至县城,那边就有一帮朋友等着我们吃周至的特色饭食。
饭罢驱车进山。车随黑河山路蜿蜒曲折。山深林莽,朝车窗扑进来的也尽是潮润的凉气,真是山里山外两重天啊。
车至厚畛子,我们打算先在一位姓吴的朋友开的“吴家院子”小住几天。
吴家院子地处公路西侧的高台上,楼是两层楼房,房子有十多间,游客来来往往,吃住都有农家生活的感觉,热闹中颇有几分闲适与幽静。
门前有一条小河,遇石翻一路雪浪花。沿河的山路继续西上,便山深不知了去处。而沿小河东去则下山,下山是一街两行的商铺。厚畛子如一面盆就窝在山洼里。举目四望,四山重叠苍翠,白云悠然飘飞。太阳固然还是那轮太阳,但已不再是热刺猬,山风吹得太阳全然没了脾气。最是那夜里的月亮,明晃晃地在山头上滚动,月光就水一样漫下来,山被浸润成明暗深浅不同的层次,寂静中仿佛隐藏了巨大的秘密。心绪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嗓子不再疼痛,咳嗽也不知不觉地不见了。夜里睡得深沉,一夜睡到大天亮,其时百鸟啭鸣,清风习来,四山经过一夜淘洗,人也经过一夜淘洗,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有了精气神。
饭是农家饭:五谷杂粮是自家种的,鸡是自家笼里养的,菜是自家菜畦里采的。农家饭是真正的饭,吃了人滋润。
吃罢早饭,毛凯歌就戴了草帽带了小凳子去门前画山景,他能坐住,一晌一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画山景,山景将他的魂勾走了。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后来就一个人回了房间,静定思游。这样寂静的环境最容易让人想事情,尤其是到了这难得一遇的花甲之年。人生六十是一个轮回,不管努力与否,六十花甲都成了一个事实,于我,它无疑是一个盛大的节日。我不由得开始细数生命的年轮,翻检漫长而短暂的六十年光阴,站在六十岁人生的门槛,我在回望也在展望,一时竟感慨万千,万千感慨。我坐在窗前,铺开稿纸,无法抑制情感的波涛,几乎是一气呵成,便写就了《走进花甲》。六十岁退休,生活离开了主流,这才是真正意义的自己过自己的人生。生命中一个轮回的结束,也预示了下一个轮回的开始,何况六十岁正是一个不算老的年纪,六十岁以后我过的生活也应该是整齐的生活了。有许多事还等着我,而最大的兴趣可能还是书法。要真正活成一个形神兼备的老书家,我还得潜下心,攒足了劲,耐心地再活几十年。经过十二年习帖、十二年习碑,现在是我学习草书的时间。人活一口气,我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像扑灯的蛾,全然不惜焚毁于光芒火焰。能否达到理想的高度那是造化,而追求艺术的高标却是一种态度。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记忆会留住曾经的岁月。我思着想着,一条艺术之路也是人生之路就在我眼前铺展开来,我的笔走进了我的《习草时间》。书法在未来的生活中是永远也做不完的梦,但我不想将自己封闭起来,理想主义者的梦往往也丰富多彩,我在花甲即将到来时仿佛获得的是又一次新生,于是,我又提笔写下《斜阳别趣》。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