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瓒的简与洁

史上的画家太多，太多了人们就见多不怪了。然而，有个画家，会让人惊出一身冷汗。他叫倪瓒，字元镇，号云林，元末明初的画家。他的画从来不画人，偶尔画个凉亭，空落落的，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生寂寥。有人就不耐烦了，问他为何不在亭下画人，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天地间安有人在！”不知情者以为，倪画家是个狂妄自大之人，其实不然，身处乱世，一介书生，厌烦了你来我往的争斗与伤害，想过平静的日子，做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断然回绝了蒙元的好意，也躲过了朱明的急召。一不小心，在没有喧闹的世界里，活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村夫，一个可以仰视而不得复制的文士中的极品。
　　这个叫倪瓒的画家，有两个不寻常的特点，在生活中，他洁好成癖，在艺术上，他画风高洁。明眼人一看，若将二者合为一，也就是一个特点，即倪瓒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不过，还是话分两说吧。我先说说他的画吧。山水画是倪瓒的化外之境，疏林，远岸，虚云，静水在他笔下，简单布陈，相安无事，修为浅的人，看了后，觉得平淡乏味，德行高的人，会看出他画中总是透着一些幽冷与清寒，一些无为而为的宁静与致远。后世的画家必学倪瓒，真正得其神韵者甚少，究其原因有很多，根本上讲还是那句老话，笔墨即人。画画是一个技术活，人与画气息要相通，通了才能实现艺术的自我表达，才能抵达技上之道，所谓道通心性，讲的就是这个理儿。大画家沈周、王原祁、恽寿平都是倪瓒的铁粉，常常仿习倪的山水画，就是难得其意，一笔下去，不是过了，就是不及，沈周感慨道:“苦忆云林子，风流不可追。”恽寿平说倪瓒的画“真寂寞之境，再着一点便俗”。看似简单的几笔，那么多高手望而止步，甘拜下风，不牛都不行啊。
　　那么，生活中的倪瓒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忒牛。我就不下结论了，还是先看几个跟倪瓒有关的故事吧。倪家的院子不小，虽说家道中落，架子还在，环卫仍为倪家第一要务，佣人每天要不停地清扫院子，就连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也要从上到下一尘不染。由于不停地擦洗，梧桐树饱受折磨而死，倪瓒命手下重栽，栽了，又洗，洗死了，还栽，弄得下人苦不堪言。有一次，倪瓒心血来潮，从坊间弄回一个歌姬，令其洗干净才可上床，洗一遍，他摸摸不行，再洗，洗完再摸，不行，又洗，还不行，一直折腾到天亮，歌姬还是未能上床，只得走人。还有一次，老朋友来访，相谈甚欢，天色太晚，就夜宿家中，客人咳嗽了一声，倪瓒一夜未眠，还起来看了好几回。第二天，友人一走，他就命人寻找，翻遍家里每个角落，不见痰痕，佣人就找了一片带露的梧桐叶，指露为痰，倪瓒一见，慌忙捂住鼻子，叫佣人把那污物扔出三里之外。就连如厕，都要香木搭架，鹅毛铺池。这样的离奇事，还有很多，我就不再说了，想必列位看官，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生活中的倪瓒，就是一个惜洁成癖的人。
　　倪瓒的干净，不是装出来的，画格与人格是一致的，是知行合一的。一个骨子里干净的人，就是一个灵魂在高处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人格与气节，即使遭到凌辱与毒打，他都不会为自己申辩。别人一时想不明白，就试探性地问他，为何如此，倪瓒淡淡地回答：“不能说，一说就俗了。”难怪画史上有那么多人，使出浑身解数仿习倪瓒的画，到头来也只能学个皮毛而已。（远村说画连载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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